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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与梦想》
来源:中国人物传记网  作者:王石  2011年05月10日 23:38

  我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从军队转业后在郑州铁路局工作。母亲是锡伯族。锡伯族历史上是个游牧民族,能征善战,其中一个分支跋涉两万里,大举迁徒军屯伊犁河谷,为保护西北边疆立下战功。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上也延续了这种野性的精神和对生命行走的强烈渴求。

  登山,是从童年开始的。记得在小学一年级,我还在北京上学。一次春游,同学们被老师带领着一起去郊区爬山。班级里组织了三个小分队,看哪个小分队先爬上去,先到的小分队就是第一名。我就在其中一个小分队负责看管旗帜,结果,我代表所在的小分队将旗第一个插到了山头上。这是我在户外活动中获得的第一个荣誉,渐渐地,我开始热爱上了登山。

  少年时代,几乎每个假期都要带着弟妹回到位于辽宁山区的外婆家。从郑州到外婆家需要在两个地方转车:北京、锦州。到达辽西山区一个小站后,还需要走8里的山路。母亲把我们交给列车员,其余的就靠自己去摸索了。

  很小年纪,我就是个很好胜的孩子,即使是在外婆家。一次和山里的孩子一起偷瓜:趁瓜棚里的看瓜人睡午觉的工夫,大伙“猫”进瓜地摘香瓜。看瓜人醒来发现了我们,其他的孩子都吓跑了,可我借着瓜秧隐蔽,一动也没有动。看瓜人没有发现我,返回继续酣睡。我把圆领衫脱下扎成一个口袋,背了整整一口袋香瓜回到孩子们中间。这一次,我就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学生时代,我不是一个守纪律的学生,除了数学优异外,其他功课平平,旷课、闯祸,一次爬树掏老鸹窝下不来,甚至还惊动了消防队。

  初中还没有毕业,文革爆发了。1968年,我应征入伍,成为空军汽车三团的驾驶兵。

  6个月的驾驶学习后,我被分配到新疆空九军汽车营,主要负责在南北疆运送军械给养。一次在南疆执行运输任务,途中宿营坐落在陡峭山脚下的三岔口兵站。我见时间尚早,就单独一个人去登山,本以为晚饭前可以返回,就没有对任何人打招呼。

  天黑了,结果我困在半山腰上下不得,冷饿困冻至第二天凌晨才摸下山。我没有想到,车队彻夜寻找失踪的二班长,以为被逃犯劫持或杀害—附近的劳改场刚刚逃跑两个重刑犯。

抱歉,暂时还未上传,如急需要阅读,敬请留言……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个人的特立独行同部队强调的组织性纪律性并不相容。戈壁风沙弥漫,冬寒夏暑,磨炼意志的边塞生活中,我为了调剂漫漫黄沙的单调,便就着大姐寄来的高中课本,熄灯号后蒙在被窝里自学数理化。这一时期,斯汤达的《红与黑》、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薄伽丘的《十日谈》、但丁的《神曲》和曹雪芹的《红楼梦》……也纷纷进入了我的阅读范围。

  1973年复员回郑州,我放弃了开车的职业,到铁路一家工厂去做锅炉大修工,因为后者有机会选送上大学。一年后,我被选送入兰州铁路学院给排水专业。由于我并不是很喜欢所学的专业,就在课余自学英语和政治经济学。大学毕业时,已经能够阅读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的原著。

  1977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广州铁路局工程五段做技术员。

  那时的广东,正从昔日人们心目中的“化外之地”变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热土。而每一次时代的变迁,也都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区别只在于改变的早晚。我,就属于被时代的波浪最早打湿衣襟的那批人。

 时间过得很快。1980年8月26日,全国人大委员长叶剑英主持第五届全国人大第十五次会议,批准了《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这一天,就是深圳经济特区的成立日。

  也就在1980年,我通过参加招聘,进入广东省外经委,做招商引资工作。我活跃在春秋两季的“广交会”上,经常出入高级宾馆,生活方式有点鸟枪换炮的味道。但就在满怀热情的忘我工作中,问题出现了。

  1982年春季交易会,东方宾馆。我同科长安排接待一位重要的厂商,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外经委主任宴请。宴会上为了调节气氛,我主动讲了一些轻松话题活跃气氛。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主任和外商边吃边谈,显得自在轻松,心情愉快的外商还两次夸奖“王先生的干练”,我也不免满足了两次小小的虚荣心。

  筵席散去,科长却把我拽到一边,严肃提醒:“你怎么把主任的风头都抢去了,还有处长、科长,哪轮到你表现?想想你平时的情况,是不是滋长着一种骄傲自满的情绪?‘枪打出头鸟’是不是?要注意啊。”科长一席话语重心长。我无言以对。

  在论资排辈的传统气氛中,我的自我实现、自我追求的工作表现欲受到了强烈的抑制。

  自此,我上班不早到一分钟,下班到点前就收拾妥办公桌上的文件。只分配10%的精力用在工作上,90%的精力用在业余爱好上,如越野摩托车、乒乓球和象棋。

  一晃年底。年终总结工作,领导却觉得我发生了令人欣喜的变化,评价王石变得稳重成熟了,“这样的人不培养,培养什么人呢?” 哎呦,努力工作却受到批评,精力几乎全用在业余时间却得到表扬和赏识,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我再一次想到了离开。可去哪呢?出国留学还是应聘远洋公司当海员?

  此时,在距离广州130公里的深圳蛇口开发区,开拓者袁庚提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浑然不觉间,深圳已经成为一个被世界瞩目的建筑大工地。应国务院、中央军委的调遣,两万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部队官兵正日夜兼程奔赴深圳参加基建大会战。

  转眼1983年春。“牛仔”(原名庄顺福,深圳皇岗村村长,王石最早的朋友之一)夫妇带着打捞的鲜虾、一箱新奇士橙、一箱加州红苹果,来广州探望我的岳父母。“牛仔”穿着一件台湾制的浅色夹克,头发也光鲜了许多,最称奇的是“牛仔”村长的夫人烫了个卷发头,问她是哪烫的,她只是低头掩嘴嗤嗤地笑,脸也红了起来。短短三年时间,深圳到底发生了什么?

  “牛仔”兴奋地告诉我们这些广州人:整个深圳成了大工地,罗湖区的两座山头都被铲平了。

  “铲下的土方倒进海里?”

  “罗湖区是个洼地,铲平山头填洼地。”

  “规划者很高明啊。”我不禁感叹。

  “牛仔”还说,一些年轻人从香港跑回来,开辆二手的8吨泥头车(翻斗车)运送工地的泥土,赚的钱比在香港还要多,“呵呵,这样发展下去,我这支书也好当多了。”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牛仔”对驻扎在皇岗村附近的一支基建工程兵部队的描述:“突然大部队开进,吃住水电供应都是问题;村里腾出的土地很有限,施工机械堆放不下,我找到芦胜海团长,一个很爽快的北方人协调。看到住在简陋的工棚中的战士没有蔬菜,我亲自到香港采购去慰问。施工机械很快运到工地施工……”

  5年服兵役的生活浮现在脑海里,一股英雄主义的豪迈气概从胸中升起,我豁然开朗:应该去深圳特区施展个人的才干,实现个人的抱负。

  这时候,我已经33岁,当过兵,做过工人,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三年,有一定的阅历,有一定的信心,更有我所喜欢的《红与黑》一书中主人翁于连的那种不甘于平庸,以个人之力奋斗拼搏的野心。

  我相信,自己将在深圳实现个人的梦想。

1983年5月7日,我乘广深铁路抵达深圳。

  来深圳之前,我已经打定主意,到深圳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公司—深圳市特区发展公司(简称特发)谋求发展。

  但我做什么呢?心里没一点数。

  凡事总要先从了解和熟悉情况开始。在走访了深圳的几家进出口公司后,我发现深圳最畅销的进口产品竟然是台湾产的折叠伞和日本制造的味之素(味精),只要弄上几千打折叠伞或半吨味精的批文,就有需求方将钱打过来,这么做,转手赚几万、十几万块钱没有问题。但我既没有选择做折叠伞,也没有跟风去申请味精批文。我想,现在申请批文、订货,待交货时,说不定市场已过剩,供过于求。

  一天,乘小巴去蛇口。从深南路拐进蛇口的丁字路口,望见路北一侧耸立着几个高大的白铁皮金属罐。在蛇口码头边也见到三座类似的金属罐。我好奇地向周围的人打听,得知是饲料厂的玉米储藏仓。位于丁字路口的是泰国正大集团、美国大陆谷物公司与深圳养鸡公司合资的饲料生产企业—正大康地;依托蛇口码头的饲料厂是新加坡远东集团投资的面粉加工以及饲料厂—蛇口远东金钱面粉饲料企业。

  “玉米?广东不生产玉米啊,这些玉米哪来的?”

  “从香港。”

  “香港也不产玉米啊?”

  再问,得知这些玉米来自美国、泰国和中国东北。

  “为什么厂家不直接从东北采购?”我带着疑问找到正大康地。接待我的是卢达民先生,个子高高的,戴副眼镜,说话不紧不慢,潮州口音:“公司也想从东北直接采购,以降低原料成本,只是解决不了运输。”

  “我解决运输工具,铁路、海运都没问题,组织来的玉米你们要吗?”

  “要!马上就可以签合同!厂里正在试运转,设计能力为30万吨/年,70%的成分就是玉米,平均每个月的需求量在1.7万吨左右。”

  乖乖,这一开始就是大生意!“正大康地能先开L/C(信用证)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只要正大康地肯给卖方开信用证,我就可以背书开给真正的卖方,“空手套白狼”了。

  “签合同之后就开出去。”卢先生应承得很爽快。

  “付的是外汇吗?”

  “对我们来讲,付外汇、人民币都一样。”

  “货是外贸部门提供,我要求付外汇。”

  “OK。”

  我并不清楚东北到深圳的运输情况,但在巨大生意机会的驱动下,我必须硬着头皮往前闯。

  首先,我找到赤湾码头询问航线情况。码头经理告诉我,刚建成的赤湾港目前只有从北欧进口的散装化肥货源,还没有开通各地的航线。

  “能接受多大载重的货轮?”

  “万吨轮没有问题。”

  然后,我找到广州远洋公司询问有无开通大连—赤湾航线的可能。

  回答是:近海的航线归广州海运局。

  探听到广州海运局总部设在沙面,我再次联系。

  海运局回答:只要有货源,随时开通。

  “每月至少两万吨的运输量。”我神气起来,胸有成竹:正大康地、远东金钱各一万吨。

  玉米生意就这样开始了。

  经陆总批准,成立了饲料贸易组,独立于贸易一科,王石任组长,独立核算。

  现在的问题是要雇请个帮手了。

  我想到了招待所楼下那座无线电器件装配车间,每天上下楼都会闻到一股硫酸味。找到监工,试探其能否推荐一名打工仔。瘦瘦的监工扭头冲着一个正端着喷灯,呼呼呼,吹化着锡条的工人,“就他行吗?”看那模样又瘦又小,像个童工,我压制着心中的不满,嘴上却回答:“行!”

  “多大年纪了?”我问。

  “18岁。”就这样,邓奕权成为我聘请的第一位员工。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上)

 

  第一单到的货是30吨的玉米,装了一个车皮,卖给深圳养鸡公司。(该公司是后来的上市公司康达尔的前身)

  深圳养鸡公司将30吨的玉米拉走了,我也要去公司收钱了。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两个条纹塑料大口袋,一边骑,我一边想:“这30吨的玉米现金用自行车驮回去,不会遇到打劫的吧?可得小心点儿。”

  到了红岭路的养鸡公司。我对公司的袁经理扬了扬提着的编织袋:“货你都拉走了,我来收钱了。”

  正抽着烟的袁经理看着我:“发票呢?”

  发票?我有点懵了。

  在省外经委三年,对合同、信用证等常识还比较熟悉,但却不知道发票是何物。又不好意思问,就猜想可能是收据一类的凭证,“你要发票呀,我回去给你拿。”

  回到特发公司,找到财务部要求开个证明。会计是一位刚从暨南大学财会大专班毕业分配到来的女生,叫张敏。

  “小张,给我开个收款的证明。”

  “开什么证明?”身材有些单薄的小张会计疑惑地问我。

  “你就写‘卖了30吨玉米给深圳养鸡公司,每吨人民币1 300元,共计3.9万元,特此证明’,就行啦。”

  “从来没有开过这种证明啊?”

  “你就开吧,客户要求的。”

  小张给我开了证明,上面盖了财务章。

  骑着自行车,后座依然夹着塑料编织袋,到了养鸡公司。把证明递袁经理:“给,发票。”

  袁经理接过那张证明条,瞥了一眼,乐得呛着了喉咙,一边咳嗽着一边说:“来,小王跟我来。”

  把我领到财务室,袁从财务抽屉里拿出一本发票:“呐,发票上有国家税务专用章。这是专门印制的,证明不能作为发票。你回去告诉财务要发票,她就清楚了。”

  再次返回公司,对张敏说:“他们要发票。”

  张敏笑了:“早开好了,我还纳闷怎么不拿发票就能收到钱?”

  发票送到养鸡公司财务手上,对方给了我一式二联的银行转账单。

  再次敲门,进了财务室隔壁的袁经理办公室。

  “怎么没有给钱,却给了两张这样的东西?”我彻底糊涂了。

  袁经理又乐了:“小王啊,你回去把这两张单交给财务,其中一联是给银行的,银行见票就会把钱划拨到特发财务。”

  半信半疑回到公司,将转账单交给张敏:“这就是钱吗?”

  “如果银行弹票,就说明养鸡公司银行账号上没有钱。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应该没有问题。”张敏耐心解释,我释然。

  这两来两往,让我深刻感受到业务知识的贫乏,尤其财务方面,我更是个门外汉。我开始规定自己:每晚下班后,无论多晚都要看两个小时的财务书。通过自学,我才了解到什么是资产负债表,什么是资产平衡表。为了加深对财务的理解,我就在日常经营中进行练习,自己开始学着记账,将每天的交易、支出、收入记下来,下月初的时候,同张敏的财务账对照比较。

  三个月过去,阅读财务报表没有障碍了。

 赚了钱,买了一辆1.5吨的丰田小卡车。一人多职:组长、推销员、货场搬运、鸡饲料推销、司机……忙得不可开交。

  随着业务的拓展,就是三头六臂,每天24小时连轴转也顾不过来。一个助手已经不能应对业务的拓展。我招聘了第二名助手,一位本地民办教师,黄世浩。陆陆续续的招聘,加上特发的关系介绍,饲料贸易组的人手增加到7人。

  邓奕权虽然个子瘦小,人却机灵,也肯卖力气,星期天的时间还悄悄把“王经理”(他从不叫我“王组长”)的脏衣服给洗了。他小学文化程度,文字表述能力奇差,数学也不行。除了民办教师出身的黄世浩,其余的农民工,文化程度同邓仔差不多。我决定给这些农村孩子开文化课。规定每星期三个晚上上课,每次一个小时,数学和语文轮流上。给他们上完课后,我自己一个人自学财务课程至零点。睡觉前,再听半个小时音乐磁带,威瓦尔第的《四季》、德沃夏克的《新大陆》、莫扎特的《弥撒曲》成为伴我入眠的天籁。

  四个月过去了。一天中午,省外经委的一位同僚来深圳办事,顺便来探望我。恰逢午饭时间,他表示吃过了,但可以陪我午餐。我说:“不用,很快就可以打发。”顺手撕开一袋方便面,倒了一杯温开水,咯哧咯哧,就着温水,嚼咽了起来。三分钟时间,拍拍手上的面渣,“瞧,午餐结束了。”

  “你就这样对付,是不是艰苦了点?胃受得了吗?”广州的朋友很惊讶,我却一点不觉的,反而喜欢这种富有激情的特区节奏。虽然未来的道路有许多不确定性,但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才使你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业务开展得顺风顺水,航线开通了,远东金钱饲料厂和正大康地的业务十分顺利。随着时间推移,特发公司财务部的饲料组专项账户上资金越滚越多。风言风语也伴随而来:王石自成体系,借用特发名誉,却背着特发贸易部赚大钱。贴着4分钱邮票的匿名信纷纷向特发总经理办公室飞去……

  特发总办主任李守芬曾任宝安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个矮壮实,黑白发间杂。大概是抽烟太多的原因,话音有些嘶哑。我申请进口饲料指标或其他业务前往总办时,碰到李总往往只是点点头,算是礼节性的招呼。但有一次,李主任把我唤进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一沓撕开的信封,“你干得很好,总办清楚。这些信的内容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临走时,这位当地出身的干部拍拍我的肩膀:“去闯吧,不要有后顾之忧。”听到这位老干部的鼓励,心里暖融融的。

  工作中的兴奋点之一是新的玉米又到了笋岗北站。我带上邓仔到笋岗,雇请好民工就指挥着他们装卸玉米包,就像一位战地指挥官。有时候,忍不住自己也加入装卸玉米的行列。仗着年轻,150斤的玉米包,肩头一抗,来回十几趟。一次中间休息,一位民工不解地问:“一个城里人,随便做什么不成,不用和我们一起扛麻袋啊。”

  我淡淡一笑,没吱声,心里想: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两条三五烟的贿赂

 

   饲料组将玉米卖给饲料厂的同时,也开始拓展成品鸡、猪饲料的销售业务。公司的客户分散在珠三角和湖南、江西、广西等华南地区。饲料产品很受饲养户欢迎,许多销售公司提着现款等货,一包包印着“正大康地”商标的新出炉的饲料散发着略带鱼腥味的香味等待运送各地。交通一时成了销售的瓶颈。从成本的角度考虑,超过200公里距离,通过铁路运输较划算,但特区内的饲料产品并没有纳入铁道部门的货运计划。要想利用铁路运送成品饲料只有申请计划外指标。打听下来,计划外指标却很难申请到……

  了解到笋岗北站货运主任姓姚,抽烟,也得知了他的住处。怎么同姚主任套近乎呢?交代邓奕权花了20元买两条三五牌香烟给姚主任送去,“烟放下,什么也不要说就回来。”

  两个小时后,小伙计提着香烟回来了,“主任不收。”

  “真没用,两条烟都送不出去!不会赚钱,还不会花钱?”

  我决定亲自出马。骑自行车到了铁路宿舍。敲门进了屋,将两条烟放到了桌子上,动作却不大自然。为了获得商业上的某种好处给对方送礼,我还是第一遭。

  “要车皮的吧?”干练的货运主任笑吟吟地问。

  这种开门见山的询问,让我反而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是”,突兀了点;说“不是”,我来干嘛?“能给批两个计划外车皮吗?”

  姚主任将两条烟递到我手上:“呐,烟你拿回去,明天你或小伙计直接去货运办公室找我。别说两个车皮,就是10个也批给你。”

  我愣住了。

  “我早注意到你了,你不知道吧?在货场,常看到一个城市模样的年轻人同民工一起卸玉米,不像是犯错误的惩罚,也不像包工头。我觉得这位年轻人想干一番事业,很想帮忙。但我能帮什么呢?我搞货运的,能提供帮助的就是计划外车皮。没想到你还找上门来了。你知道计划外车皮的行情吗?”

  “什么行情?”我一头雾水。

  主任伸出两个手指头:“一个车皮红包100元,两条烟只是行情的1/10。”

  带着两条烟返回东门招待所。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着姚主任的那张笑脸,是嫌两条烟太少还是真想帮忙?辗转反侧,一宿难眠。

  翌日,顺利办下两个计划外车皮指标。

  通过这件事,我悟出一个道理:在商业社会里,金钱不是万能的,金钱是买不来尊重和荣誉的。而货运主任对我所诉求的正是后者。货运主任的精神需求很简单:欣赏这位城市年轻人的做事态度和吃苦精神,愿意无偿伸出援助之手,从支持行为中获得精神的满足感。既然是在做令人敬佩的事业,为什么还要通过物质的诉求,直白地讲,用行贿手法来获取计划外车皮呢?

 

破产边缘、困兽犹斗

 

  1983年8月,香港媒体的新闻报道:鸡饲料中发现致癌物质。

  一夜间,香港人不再吃鸡肉,改吃肉鸽。珠三角出口香港的肉鸡也在瞬间失去了市场,饲养主不再购买饲料养鸡,饲料厂也暂时停产。王石饲料组的畅销玉米成了滞销货。

  月内,铁路在途的近千吨玉米陆续抵达笋岗北站。

  一天,邓仔一脸愁容递给我一张通知单,单上写着:鉴于货主的积压货已妨碍全特区人民的粮食、煤炭的正常卸载,如不能三日内清理货站的玉米,将视货主藐视管理部门,对其货物没收并重罚云云。落款:深圳市政府交通指挥部。

  哎呀呀,岂敢藐视,实在是一没市场二没仓库。我暗自叫苦。

  打听到交通指挥部焦主任的居住地址,我抱了个西瓜,连夜敲门赔罪。让进会客室,焦主任气恼地质问:“我们还在纳闷,这货主何方神圣?玉米把地方全占了,煤炭、大米、面粉全都卸不下来。必须三天将玉米清理干净,否则重罚。”

  “给宽限一个星期吧。”

  “没有商量余地,就三天,再拖延一切后果自负。”

  从焦经理家里出来,开车到皇岗村。村里已经没有灯光,只星点传来几声狗吠。咚咚咚,敲响“牛仔”家的木门,睡眼惺忪的村支书问:“什么事,不能明天商量?”

  “给你生意机会。”

  “赚钱也不能不睡觉呀。”

  讲明原委,“牛仔”思索了一会问:“我能做什么?”

  “港商在你们村投了那么多鱼塘,我想玉米也可以喂鱼。”

  “这么急,鱼老板还不杀你个血本无归?”

  “顾不了那么多了,焦主任上纲上线,我现在已成了破坏特区居民安定生活的祸首,看那架势三天不清理干净要拘留我呐。”

  “还是跟着我做旧轮胎生意吧,不辛苦,也没有什么风险。”村支书忧虑地望着憔悴疲劳的同龄人。

  “呐,第一,你现在就通知鱼老板,明天上午10点钟在笋岗北站参加拍卖库存玉米;第二,通知其他村的干部,让附近鱼塘的老板全去参加拍卖,也得现在通知。拜托啦。”

  翌日10点钟。我站在一垛玉米堆上,下面围着二十几位鱼塘老板或代理人。我抬高嗓门:“这一堆30吨,你们看到有些玉米浸水发霉,但大部分是好的,就是发霉的也可以喂鱼。成本价4万块,起价2万块,有人要吗?”没人应价。“1万8。”“3 000。”一位鱼塘佬举手应价。

  “你说的是美金吧?”众笑。

  “1万7”,我故作镇静,心口却一阵痉挛,好似被捅了一刀。

  “1万6”,我仍固执地每一叫价只降低1 000块钱。

  “5 000”,第二个应价。叫价应价几轮下来,30吨玉米1万2成交,相当于每吨400块。接着第二堆、第三堆、第四堆……

  下午接着一堆一堆拍卖,拍卖一直持续到夕阳染红笋岗北站,那似乎是鲜血的颜色……

  一天下来,拍卖出400吨,明天继续淌血,无论如何后天要清理干净仓库和站台。

  当天晚上,东门宿舍来了几位不速之客。自报是深圳华侨光明农场的,听说这里有大量便宜的玉米出手。来主介绍:光明农场饲养奶牛,为香港维它奶提供鲜奶,价钱合适,数量不限,希望有长期合作关系。“每吨700元,全部扫光。怎么样,王经理?”

  “这是卖麻袋!你们是趁火打劫呀。”我脸上很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同鱼塘佬接受的价格相比,每吨多卖了300块,仅此一项,少损失近100万元。问题是从未同光明农场打过交道,是实盘吗?

  “OK!”我伸出手表示接受买价。

  第二天,聚集在笋岗北站的鱼塘老板们得知没有便宜玉米拍卖了,痛心得直嘬牙花子。
 港人不吃鸡,我就认栽!

 

   整个一役下来,赔了110万,把白手起家赚的40万搭进去,还有负资产70万。只要供货方催逼货款,我随时可能破产。怎么办?

  足足睡了24小时。我起来打点行装,踏上北去的火车,再从广州搭上飞大连的航班,找到大连粮油进出口公司,询问对方还有多少库存玉米?

  “1.5万吨。”

  “全收了,我派船,在当地港口交货,付款条件是到达目的地深圳蛇口100天再付。”我清楚,外贸急于出手积压的库存,再苛刻的条件也会接受。第二站天津,第三站青岛,把外贸库存的玉米全买下来,总共3万多吨。

  我不相信香港人从此之后不再吃鸡。只要吃鸡就得养鸡,就得消耗大量的玉米,而玉米只有我王石手中有现货。现在谁都不要玉米,市场价是最低的。问题的要点不在香港人是否吃鸡,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要点是,香港人什么时候开始吃鸡?如果玉米运到深圳,香港人还没有唤起吃鸡的热情,就会造成更大量的玉米积压;如果玉米到了深圳100天后香港人仍然固执地“以鸽代鸡”,那我只有彻底认输。

  第一条万吨散装船在大连装载了7 000吨玉米,启程经渤海过黄海向南海驶过来。随着海轮距深圳的路程缩短,我也开始紧张起来,天天盯着报纸电视,“香港人啊,你们吃鸡啊吃鸡啊……”

  1983年的夏天,台风来得特别频繁。7 000吨玉米船却没有误期,按时抵达南海海域,并向珠江口进发。

  还没有香港人开始吃鸡的消息,7 000吨的玉米船却距离深圳越来越近。夜深人静,我在莫扎特《弥撒曲》声中默念:台风啊,南海的台风,你刮吧,刮吧,阻滞这条船,最好能把它打沉。反正船运合同保了自然灾害险。

  差两天,7 000吨船就要停靠蛇口赤湾码头了。香港报纸刊登了一条消息:之前的报道有误,饲料中不存在致癌物质。

  这消息如同及时雨!香港人再次开始享受吃白斩鸡、盐鸡的快乐!

  来到皇岗村,找到发仔,预订20台8吨翻斗卡车,装卸7 000吨玉米。

  来到赤湾港。我站在一个高台上。看着万吨巨轮耸立眼前,载重翻斗车一辆接一辆。起重门吊上的吊网一兜是8吨玉米包,轻轻抓起,滑轮滑动到停车的位置,一松网兜,100多包玉米落进翻斗,卡车启动,后面一辆轰隆隆补上位等待装包。向正大康地、远东金钱驶去的装载卡车队掀起尘烟滚滚。我双手叉腰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么的白……

  第二役,我不仅补回赔掉的钱,还赚了300多万元。

 

一箱钱岂能满足我?

 

  1984年秋,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商品经济”首次写入了中央纲领性文件。

 

  展览中心的营业厅每天挤满了交款的购物客户,交款的工作台边也挤满了人。总经理的办公室同营业厅隔着一层通体玻璃隔墙,营业厅的情况一目了然。

  从通透的办公室中望出去,我却看到一个人穿着一身当时流行的猎装静静地站在旁边,似乎和排队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更让人好奇的是,他戴着一顶水獭毛的皮帽子,下面拴着带子,就如同电影中走出的人物。

  我让秘书将戴皮帽子的男子请进办公室。

  “您有何贵干?”

  “我想见总经理。”

  “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吗?”

  “想买投影机和录像机。”

  “哦,您戴皮帽子是……?”

  “引起你的注意啊。你看排队的有那么多人,啥时能轮到我?”

  就这样,我认识了陈宇光。按陈宇光的货单,我安排秘书给他办了提货手续。谈话之中得知,他还有两个弟弟宇安、宇建,公司位于成都,卖羊毛衫起家,后改为经营电器。

  随后,陈先生差不多每个礼拜来一次,带着一张十几万限额的支票,开过提货单便即刻赶到展销中心位于广州的仓库提货。

  一天,接近下班时间。一个男子跌跌撞撞走进销售展厅,头额还缠裹着绷带。我迎过去,却不想竟是陈宇光,绷带上滴渗着血痕、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我吃了一惊:“陈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从广州打的过来,在东莞车翻了,受了伤。到医院包扎了一下又租了一辆车赶过来。”

  “你这不是玩命嘛。休息好再赚钱,不至于休息两天生意就没了啊。”

  “我实话跟你说,我这儿是空手道,拿的是客户的钱,我应承说款到给货。如果不能马上到你这里拿到提货单,再返回广州仓库提货,我就露馅了。”

  “哦,明白了,我让秘书办手续……”

  一个星期之后,再次见到陈宇光,额头上的绷带换上了创可贴。

  我请吃饭。饭桌上,我问:“设备、机器在我的仓库里,客户怎会把支票交给你呢?”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呵呵,这还不简单,你的仓库就是我的仓库啊。”

  “……?”

  “我领着客户去看你展销中心的仓库。”

  “这又怎么样?”

  “嘿嘿,你们仓库负责提货的两个小女孩被我两包天府花生就搞熟了,再夸奖她们打扮得像模特,女孩经不起这么夸奖呀……你可不要批评她们,我告诉她们说,‘如果我领着客户看货,你们就问,‘陈老板,你这么多货什么时候取走啊。’呵呵,可不要批评她们。你王石还有虚荣心呢。何况小姑娘,呵呵……”

  我也笑了起来。这个勤快狡黠的狐狸!

  1985年春节,一天清早。门突然响了,“当、当……”

  谁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拜年?

  打开门,是陈宇光,手上提着一个公文皮箱和一个塑料提兜。

  “这么早拜年?太太和女儿还在睡觉呢,轻点声……坐吧。”

  陈先生把皮箱平放到玻璃茶几上,“嗒、嗒”两声打开,10元一张,一捆捆整齐码好,簇新簇新的一箱钱。

  “今年做生意赚了30万,都是和贵公司做的,没有其他意思,表示一下心意。”

  “你了解我吗?”

  “我知道你对钱看得很轻。怕你误会,生意做完了才来表示心意。”

  我笑了:“我这个人志向很大,这一箱钱岂能满足我的欲望。”

  宇光愣住了,多少有点尴尬。按照他的逻辑,经营过程中送礼是免不了的,看仓库的还需要两包花生打点呢,更何况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看他的眼神,似乎是,“是不是嫌钱少了?”

  “误会啦。我的志趣在做一番事业。国营公司有国营公司的逻辑,私收生意关系上的礼品可就是受贿。我要是要钱的话,早就干个体了。和你合作不是要私下获取你的好处,你帮助我们销售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合作。你最让我感动的,就是你受了伤也要赶到深圳换取货单,你看重的是经营中的信用,这也是我看重的。一诺千金!”

  他笑了,“这一袋里的冬虫夏草和天府花生留下来吧。”

  “冬虫夏草拿走,天府花生留下,免得拿去收买仓库提货员。”

 

老鼠与老猫的游戏

 

  1985年,国家对计划外外汇做了新的规定:冻结企业手中的外汇,国家银行以官价收购,企业银行里留存着同等数量的外汇额度,企业获得允许使用时再用官方的价格买回外汇。在冻结外汇时,展销中心的账户上还有800万美元,官方以1∶2.8买回,批准使用时再按当时的官价赎回。这一严格得近似苛刻的外汇管理,使调汇成本上升,同时隐藏着人民币贬值带来的风险。另一方面,地下调汇市场异常活跃。

  一天晚餐时间。我正在海丰苑大厦一楼的一间理发店理发。

  躺在理发椅上,腮帮子涂满了肥皂沫,理发师手握亮闪闪的剃刀,仔细地为我刮着胡须。透过理发师脑袋和肩膀之间的空隙,我注视着高挂在墙壁上的电视屏幕。

  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新华社消息:中国人民银行宣布:人民币同美元汇率贬值18%,从1美元兑2.8元人民币贬值1美元兑3.3元人民币。”哧喇,我觉的脖颈上如同被割了一刀!现在要赎回800万美元要用1∶3.3汇价,仅此一项直接账面损失就有400万,而去年全年利润也就是500多万啊!

  外部环境变幻莫测,公司内部也出现了问题,这就是展销中心和深圳特区发展公司的矛盾。

  事情源于1984年夏天,深圳特区发展公司决定兴建高达165.3米的特区发展大厦,钢结构、玻璃幕墙,由美国C.R.S设计公司设计。投资贷款来自日本北海道拓殖银行。

  一年后,还款期到了,特发总部财务上却没有多少外汇。怎么办呢?财务告诉孙凯峰总经理,展销中心在中国银行里有800万美元额度。

  我被召进特发公司孙凯峰总经理办公室。

  “王石啊,这一段表现很不错,准备把你调到总公司当副总。你也知道发展大厦需付贷款的首期,你那800万额度先调拨给总公司吧。”孙总慢斯条理,控制着局面。

  “我要是不同意调呢?”我那意思是既不同意上调总部,也不同意无偿划拨800万美元额度。在展销中心困难的时候,将800万美元额度调走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再“高升”离开,这公司的气数就尽了。

  “你不同意调拨有用吗?”孙总不动声色,“先把你调离,新上任老总第一件事就是划拨800万额度。”

  “只要我一天是法人代表,就一天不同意调拨外汇。”

  两个礼拜后,一纸通知到了我的手中,通知我参加深圳党校处级培训班第四期,为期一个月。我没有理会,公司正处在动荡之中:裁人后遗症、推销积压电器、融通外汇指标、银行贷款延期、广州、北京展销会。此时,我怎能离开?

  一个月过去了。又接到一个通知:参加深圳党校处级培训班第五期,为期一个月。我勉强去党校报到,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开学典礼。第三天开溜回到展销中心。

  我面对的是特发的一纸新任命:鉴于王石同志参加党校学习,撤销其展销中心经理职务,任命欣大同为展销中心经理。我没有再回党校学习,而是继续主持工作,新任命的老总也没有露头。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特发总办的彭国华把我和孙总的冲突形容为“老鼠同老猫的捉迷藏游戏”。

  为了防止再发生类似的变故,我找到张西甫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在科学仪器科的基础上创建新一代企业有限公司,由张西甫任总经理,王石兼副总经理。从行政上,展销中心归属新一代公司。这样,中心与特发总部就隔着特发贸易公司和新一代公司两个层次,有点“山高皇帝远”了。

  老鼠与老猫的游戏继续着。

  800万美元额度仍属展销中心。但中国银行获得特发公司的通知:不经特发的同意,下属的展销中心不得动用800万额度。
 做最规范的企业

  深圳现代科仪中心的名字只用了一年,更名为“深圳现代企业有限公司”(英文字母缩写MEC)。

  1988年3月1日,深圳市政府发出红头文件:赛格集团、城建开发集团、物资总公司、石化总公司等6家大型国营企业实行股份化。

  深圳现代企业有限公司全力以赴进行股份化筹备的推进。

  新成立的股份化筹备小组招聘了三位秀才:清华大学青年教师孙路、来自武汉的青年干部李杰和西南财大研究生冯佳。孙路负责文件起草和宣讲,李杰负责同各职能部门的联络协调,冯佳则扮演智囊及吸收社会资金。

  看着三位新鲜面孔围着我团团转,总部的老职员自然看不惯,销售部经理詹宏祥公开表示藐视:“别看他们忙活儿,赚钱还得靠销售部。”一些老职员在一起议论时,更干脆称三位秀才为“老板身边的三位‘公公’”。

  “我们在一线搞产业化,搞散件组装,搞融资,搞贸易推销,怎么突然冒出来三位‘公公’鼓唇弄舌,安的什么心?”员工对股份化改制的抵触情绪逐渐显现。

  作为国营公司,即使是特区新建立的企业,员工仍不愿放弃旱涝保收的“大锅饭”和“铁饭碗”。老员工推荐了詹宏祥、高建明为代表向我摊牌:“公司股份化改革完成了就不是终身制了,我们突然失去了靠山,要是被公司开除了不得上街要饭?干脆把这几年赚的钱分光,之后,你怎么做都行。”接着,在召集的老员工座谈会上,有人发出了“先于股改进行住宅私有化”的呼声。

  根据蛇口中华会计事务所的审计报告(截至1988年10月),万科净资产为1 300万元。

  其中住宅资产占了500万,如果把这部分资产分了,公司资产将缩小近1/2,不利于增资扩股。我自然不会妥协。

  通过轰炸式的宣讲、恳谈会等形式进行解释说服后,尽管仍旧有些老员工持不同看法,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公司进行股改。

  在顾问公司香港新鸿基证券的指导下,公司反复酌协,经过17次修改,招股通函最终定稿。

  对招股通函上公司要遵循“规范、透明、守法”的条款,管理层进行了热烈的争论。遵守还是不遵守?多数认为:在不规范市场的现实下,大多数企业不规范,我们规范无疑束缚自己的手脚,死路一条,所以,不能一味书呆子气地对规范化动真格;作为少数派,我坚持:同过去决裂,走规范化的道路,可能有走不通的风险,但将来市场规范了,我们不仅能继续生存下去,还会处在一个制高点,走在前头成为标兵榜样。

  “我们最初靠贸易起家,在开放之初的深圳,搞贸易往往需要搞关系、倒批文,钻政策和法律的空子。公司要发展,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能再走老路,从现在开始就要规范。中国要进入市场经济,规范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我们力图按照国际上通行的惯例来做。从谋求股份制改造开始,我们就需要把规范化放在核心的地位。要做中国最规范的企业。”

  熬夜至凌晨两点钟,规范化的专题会还在进行。我突然问孙路:“孙路啊,你们这几个秀才还真得琢磨琢磨,今天做的方案,10年、20年以后,能不能继续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此时此刻,我舒展一下疲劳的身体,兴奋的大脑里飘荡着一面旗帜,一面创新企业的旗帜,领跑在创新改革的大路上,飘啊,飘啊……

  接下来,是向市府体改办公室提交股改报告。随后,金田和原野两家企业也递交了股份化改造的申请。

  体制改革办公室很兴奋:终于有响应股份化号召的国营企业了。

 

联姻前的离婚合同

 

  1988年,伴随着股改的成功,万科的业务也节节上升。

  这一年,万科与众多外资公司成立了新的合作项目。而在所有的加工项目中,重点是与总部在美国费城的富兰克林铸币公司合办的精品车模加工厂,位于深圳水贝工业区14栋的6层工业厂房是万科为开展这一工业项目购置的物业。

  当时,万科为吸引投资项目,开始在美国的《时代》、《读者文摘》等英文刊物上登招商广告。美国富兰克林铸币公司看到英文广告,同万科取得联系。

  通过富兰克林铸币公司的宣传册,我感觉到这是一家专业性很强的金属、陶瓷礼品制造公司,一般香港的来料加工厂同其生产的规模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我感到,这个合作机会是个“金娃娃”,要抱住不放。

  最先同万科接触的是位名为Peter的香港人,两个星期后对方换了个美籍德国人。一个月之后继续谈判,又换了一位美籍日裔小个子的陌生面孔。一个星期后,一位律师又接过手,美籍犹太人。签合同时,真正的老板,一位美籍爱尔兰人才出现。

  开始,我没太注意富兰克林的谈判代表的变换情况。随着谈判的深入,我才开始理解频繁更换谈判人员的含义。谈判代表的选派是根据流水作业法来制定的,有规律可寻:首先来的香港人,是一位中国大陆通,负责对万科能力及潜力的评估;德国人来谈工艺流程设计,产品组装的工序环节卡到以“秒”为单位;日裔小个子是位工艺产品成本控制师,计算每件产品加工费的最经济支出;犹太律师来了,不是谈怎么保障合同执行,而是探讨终止合同时的双方义务和责任的详细条款—甚至包括厂房内的一扇玻璃更换后,结束合作时这扇玻璃窗是否恢复到原状这样的细节。

  谈判终于结束。签合同时,发现一摞合同文本比招股说明书还厚。负责起草的是美国一家法律事务驻香港公司,仅律师费一项,富兰克林就支付了300万港币。我心想:花这么多钱调查万科,还不如把钱直接给万科,能做多少事啊!

  此时我才体会到:同富兰克林合作,赚钱固然重要,但从方法论上,学习对方的人才组合、严谨的工作方式、强调效率的做法、尊重法律的商业精神更具有价值。

  从此,万科与合作伙伴签署的合作文本也变得厚了起来。

  “你们的合作手续是不是太烦琐了?”许多合作者不理解。最不理解的还是合作文本中的“离婚”条款。对方没有我们这样的经历,很生气:还没开始合作呢,怎么就开始考虑分手的事?什么意思啊?太像犹太人了。

  富兰克林合同上对万科有很苛刻的约束,做不到将受到如何如何的惩罚。我有些担心万科履行合同的能力。

  事实上,担心是多余的。负责此项目的赵晓峰团队尽心尽责,超水平发挥;而且,尽管合同条款非常苛刻,但在具体执行合同中,富兰克林仍在合同的执行上把握着一定的弹性。

  在和富兰克林合作的过程,也是万科进一步学习国际化,学习严谨的思维方式和规范化工作方法的过程。

 

昂贵的地产行业入场券

 

  1988年的深圳,开发房地产的门槛比现在还高:非建筑行业的企业要想进入房地产开发必须通过招投标,拿到土地才批给单项开发权。

  11月,万科参加了威登别墅地块的土地拍卖。

  竟投开始,价格一路飙升。最后只剩下万科同另外一家轮流叫价,互不相让,进入白热

化。如果不是举牌者主动出价,拍卖官会按50万元升幅叫价。万科是志在必夺!如果对方也是呢?不免暗暗叫苦。对方再次举牌,拍卖官一次叫价、两次叫价,咦,杨海生怎么不举牌?

  拍卖官举起槌子。

  我本能地抓过杨海生手中的牌子举起,喊了一个跳升的报价。

  拍卖官报新的叫价,一次、两次,全场鸦雀无声。

  三次叫价,一槌定音。

  按照拍卖的土地成本计算,楼面地价已经高于这块土地周边的住宅产品的平均售价。换句话来说,按市场价,把附近的住宅楼买下来,拆掉再重新建的土地成本价都低于万科获得的这块土地的价格。

  拍卖现场,我代表公司上台签订土地转让协议。刘佳胜望着我,劈头就是一句:“怎么出这么高的价格?简直是瞎胡闹。不管怎么说,还是祝贺你们。”

  进入房地产的敲门砖已经拿到手,只是代价高了些,谁让万科遇到了一位疯子。哪家企业如此咄咄逼人?经查核是深圳争华实业公司,私营企业,老板是湖南郴州人,带家乡子弟兵到深圳创业,捡破烂起家,现在开发工业地产、夜总会娱乐项目。怪不得如此死缠烂打。对方最后手软时,也一定认为遇到了疯子。

  当务之急是先应付记者这一关。明天怎么答复记者问?

  回到和平路50号。我交代秘书上街,把地摊上有关风水的书全给搜罗回来。通宵阅读论风水的小册子。

  第二天对着记者提问,我大谈威登地块的风水龙脉,“你们看到了,地块芦苇茂盛,知道为什么吗?从风水的角度看,聚水,水为财。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施工开挖地基,芦苇丛所在位置的地下水不停上涌,止也止不住。威登别墅竣工时,还专门修了一口井,以示纪念。

  就这样,2 000万元“天价”,买了一张进入房地产市场的入场券。

  一度,万科团队的主流派视这张入场券为“烫手山芋”,建议毁约,“不执行同国土局签订的合同,大不了交些罚金,否则高地价的经营压力太大。”

  我认为:不仅不能毁约,还要继续竞标拿第二块地。

  一个月之后,天景地块推出,通过投标,万科再次夺得。深圳地产同行再也不敢轻视和万科这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一步脚印一块钱

 

   1990年,特发公司开发的深圳发展中心大厦也已经竣工,它骄傲地屹立在蓝天白云下,堪称高科技和艺术结合的结晶。但对于特发的决策层来说,他们不是在考虑乔迁的日子,而是考虑如何迅速脱手回笼资金,偿还债务。

  由于万科天景花园销售的成功,特发有意委托万科销售发展大厦。大蔡组织专业小组对发展大厦进行了仔细的勘查、研究。

  从江西景德镇军用飞机制造厂租来直升飞机,郑凯南导演带着摄制组登机,接连数天围绕着特发大厦航拍。售楼书也完成了。万事俱备,只差销售。

  根据测算,发展大厦的销售可以为万科带来近1 000万元的利润。

  可就在报纸广告刊登的前一天,特发突然撤回对万科的委托,决定自己销售。只好紧急撤回报纸的广告稿,预订的版面改做万科地产的形象广告。

  特发的变卦,刺激我做出了令特发意外的反应:你不是自己卖吗?好,成全你,万科这次是买家,购买你整栋大厦。

  特发一下懵了。此时的特发老总是王新民,原在国家经委工作,刚到特发不久,还属熟悉工作阶段。上一任的袁陶仁,没做多长时间就离职了。在销售大厦工作中负责的是总经理助理袁春熙,李灏书记的前秘书。

  万科自身筹措资金的能力有限,便通过电话联络香港新鸿基证券、香港天安中国和泰国正大集团。新鸿基证券曾是万科股份化的咨询顾问公司,天安中国是万科的发起股东之一,而正大,是我经营饲料时期熟悉的公司。

  前两家公司电话里就谈成了结果,各占25%,现在就差正大集团表态。

  在深圳高尔夫俱乐部会所约见到正大掌门人谢国民。寒暄之后,谢先生直截了当地问:“王先生,你希望我们占多少股,投资多少钱,告诉我吧。我们信任你。”

  谢先生这番话很受用。正是因为过去的一段生意交往,沟通才变得如此顺畅。信用无价呀。

  万科牵头,四家联手,正式向特发发出收购大厦要约。参与收购的还有香港的一家财团。

  特区发展公司的态度微妙起来,开出的条件逐渐加码。袁春熙助理的砝码明显挪向那家香港财团。

  特发管理层的心态是,当年大厦急需还贷,你拒绝上交800万美元的额度,现在竟然反过来要收购这栋大厦。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行!宁赠友邦,不卖家臣。结果可想而知:发展大厦的90%产权卖给了香港那家财团,特发公司留下10%的物业作为集团的新总部。

  收购发展大厦的行动失败了,但万科新启动的零售业务却顺利开展。万科购买了罗湖商业大厦的四层作为商业大卖场,与北京祥云集团联手开展连锁业务的谈判也在深入进行。而且,90年代初的万科人事政策中对北大、清华的学生不问专业,来者不拒的做法也引来了一位年轻人。这天,和平路50号董事长办公室接待了一位带着书生气的年轻人。桌子上摆放着履历和一份“商业连锁模式”建议书。求职者叫郁亮,北京大学国际经济专业毕业,之前供职深圳外贸集团,见到万科招聘连锁业务的人才广告前来应聘。

 

抢占上海滩 撤退北部湾

 

  1992夏天,北海市委书记王季路和市长帅历国到深圳招商,邀请万科参与北海房地产开发。

  待我带着郭兆彬拜访帅市长时,帅市长为难地摊开双手:“你们动手晚了,北海市区的土地已经瓜分光了。”在市长过问下,国土局给万科挤出不到3万平方米的两块地,都在新建的火车站附近。

  以当时万科的胃口,这样的地块自然不够分量。北海有一个名为罐头岭的山峰,景色很美。登到顶峰,凉风习习。望着山脚下的海湾,沙滩、椰树、海浪。“哎,这一片如何?”“啊,地块已经被中信王军划去了。”

  晚饭桌上,我向市长介绍了万科在上海的开发情况后,市长略一沉吟,“这样吧,有一块40平方公里的土地,地价可以象征性地付一点,就算送给万科建设开发吧。”

  我对帅市长的表态既感到惊讶又兴奋,在深圳不能实现的宏伟蓝图,在北海可以大展身手了。

  返回深圳,召开房地产营业部会议研究帅市长的建议。说来奇怪,在图纸上,40平方公里同500亩地块的感觉差不多。换句话,面对如此巨大的面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为了吃透北海政府对这块土地的规划意图,我邀请了经济学家汤学义、城市规划专家孟大强先生一起前往北海。

  在北海建委会议室,帅市长请两位专家给建委讲课。

  汤学义从基础设施投入分析讲起:“深圳特区目前总共开发了70平方公里的土地,‘三通一平’每平方公里需要两三个亿,70平方公里的‘三通一平’用去了近200个亿,也就是说地面上什么还没有就用去了200个亿。再看北海这40平方公里的荒地滩涂开发,即使这里的劳力、建筑材料比深圳便宜,每平方公里土地也得1.5亿~2亿元,40平方公里就得60亿~80亿元,如果算上地面上的投资,厂房、公建、发电厂、水厂,少说还得80亿,加起来就是140亿~160亿。问题不在投入,更重要的是产出和消费。北海目前的人口不到15万,一年的产值不足10个亿,如何支撑这么大规模的基本建设?”

  听着汤教授的课,后脊梁浸出冷汗。我侧身对孟大强先生耳语:“这一算如醍醐灌顶,40平方公里的土地不能要啊。”

  本来请专家给政府上课,却结结实实给狂热的王石上了一堂课。好在有这堂课,否则万科盲目上马,后果不堪设想。

 

超过25%的利润不做

 

  1992年尾,深圳国土局主办了一次房地产沙龙。

  作为万科代表,我在发言时明确告诉与会者:“万科超过25%的利润不做。”

  会场哗然。

  我解释说:“现在只要手中有一块地,半年还没开发,地价就涨了一倍。低于40%的利润不做的说法由此而来。但这正常吗?万科做贸易出身,20世纪80年代做录像机,也做过200%~300%的利润生意。因为是超额利润,许多公司都进口录像机,供过于求,录像机降价,销售的边际利润就开始下降,甚至利润变成负数。今年,我让财务将万科1984年到1992年的贸易记录整理了一遍,赚钱用黑字表示,赔钱用红字表示,结果红字多于黑字。这说明这么多年贸易的结果是赔钱超过赚钱;这也说明市场很公平,先前你怎么暴利赚的钱,之后你都得吐出来,而且还要多吐。

  现在的房地产火爆同80年代的贸易何其相似。如果任由下去,一旦市场逆转,利润空间变窄,你怎么办呢?”

  哪有不愿多赚钱的发展商?

  与会的国土局官员、开发商、新闻记者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有的与会者嘀咕:“唱高调也不是这样的唱法呀。”

  还有的更直接:“你赚不到25%说明你没本事。”

  1993年第一季度。

  地价继续上涨,钢铁、水泥、木材价格翻番。

  万科三个工地停工,对方要求增加建筑费用,谈判代表理直气壮:不增加建筑费,开工就得赔,停工被罚款也是赔,但至少落个清净。

  预售楼花,如果不能按期交付使用,对万科来说损失的不仅是金钱,还有信用。不得已,只好修改合同,增加建筑费。

  进入第二季度。建材价格继续上涨。

  建筑公司再次停工,要求增加建筑安装费。只有忍气增加。核算下来,万科卖出的楼花已经处于亏损边缘。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呀,难道老老实实做好人就得吃亏吗?

  就在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团团转的时候,中央针对股市和房市的泡沫进行调控挤压。三大建材的价格应声而落。房地产价格迅速下降。发展商叫苦不迭。

  听到宏观调控的消息,我由衷发出内心的声音:“我举双手赞成!”

  我要求万科地盘的建筑队停工。

  “为什么停工?”

  “为什么?三大建材价格降下来了,我们得重新定价。”

  万科超过利润25%不做的理性思维获得了市场的认可。

  在许多发展商艰难度日的宏观调控期间,万科地产的规模以平均70%的年均速度递增,到1998年,万科突然发现自己排在了沪深两市上市房地产企业的第一名。
 “3.30”,君万之争揭幕

 

  1994年3月29日下午2点到5点,万科在富临大酒店召开董事会。

  提交的方案顺利通过。董事张西甫、董事王越陇委托的代表吴大生没有提出任何疑义。一切都显得平静和正常。

  然而,正如美国一本写华尔街80年代一桩著名并购案的图书《站在门口的野蛮人》中,

将风险投资家比喻为站在上市公司门口的野蛮人那样。进入1994年,一群野蛮人已在万科不知不觉间守候多时,万科董事长竟浑然不觉。

  3月30日上午10点30分,君安证券总经理张国庆和副总张汉生走进我的办公室,昨天已经预约。

  一在对面坐定,张国庆就开门见山:“君安证券准备给万科的管理层提些意见。”

  提意见有必要一二把手一起来么?我觉得有些蹊跷。

  “君安准备下午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正式提出对万科的意见。不要误会,对你没有其他的意思,君安是代表中小股东给万科的经营战略提意见,会对万科的长远发展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对中国证券市场发展更有明显的好处。”

  这番话确实让人感到突然,我从他的话里行间感觉出一些火药味道。

  “我可以参加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么?”我稳住情绪,回应了第一个问题。

  张汉生轻描淡写:“你就不要参加了吧,只是因为要给万科提意见,事前通知一下。”

  “既然给万科提意见,为什么万科的董事长不能参加呢?”我越发感觉到来者不善。

  “你要参加也没有问题,提意见是以‘告万科全体股东书’的形式,并在明天的《深圳特区报》上刊登,建议改组董事会。形式或许会让你觉得有些激烈,但这是为了万科好。改组后的董事会还是由你担任总经理。”张国庆一边说一边起身,表示要告辞了。

  两位老总进屋出屋用了五分钟。

  给万科准备应对的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了。

  我赶忙拨打各位董事的电话,告知突发的提意见会,征求对策意见。

  30分钟内,同远在美国、加拿大、北京、青岛、海口、深圳等地的13名董事取得了联系。令我吃惊的是:第一大股东新一代、中创、海南证券等三家的董事不仅知道此事而且是此次“意见会”的发起者。

  电话中,我对西甫几乎是嚷了起来:“君安事前不打任何招呼,搞突然袭击,登报提意见,还说是为了万科好。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在这个时候,新一代不能参加新闻发布会,绝不能参加,明白吗?”

  接通中创代表吴大生的电话,质疑为什么背着万科进行反对万科董事会的结盟?对方在电话中回答:“提意见是股东的权利,以什么形式,只要不违法,是股东选择的自由。”我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语调背后的不友好及不满的情绪。

  拨通北京中创总公司王越陇的电话,越陇表态:“总部不知道吴大生的行为,但第一,不同意以这种形式给万科提意见;第二,吴不能参加记者招待会。

  “稍微松了口气,我又拨通海南证券公司文哲的电话,我在电话里感受到对方的惊讶:“一个月前张国庆给我电话,说‘股市不好,需要新的操作题材,给万科提意见是创新;再者,万科透明、健康,经得住风吹草动,而选择金田的话,经不起折腾。’我想也是,就同意了。谁想到张国庆搞什么新闻发布会?”

  “那是不是撤销作为发起单位呢?”

  “没有签署作为发起单位的授权书,但口头上答应了,两边都是朋友,这样吧,君安不能再以海南证券的名义发声明,我也不会发声明让张国庆尴尬。”

  好吧,我这生死存亡,您还在两边抹稀泥。

  此刻,我意识到,董事长同董事的沟通上出了问题。部分董事联手对付万科,而我事前竟浑然不觉。再联络其他董事,加拿大的刘元生、美国的赵晓斌、深圳的马恭元均表示站在我一边。略松了口气。再一轮电话通知管理层……

 

君万之争:较量之一(上)

 

  3月30日下午3时,君安证券在阳光酒店召开记者发布会,小型会议室坐满了记者。

  会议伊始,办公室主任何伟主持会议,宣布君安代表委托的四家股东—深圳新一代企业有限公司、海南证券公司、香港俊山投资有限公司和创益投资有限公司(四公司共持有万科总股份的10.73%)发起《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

  《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首先对万科的业务情况、公司结构、股本构成和股票走势作了概括介绍,并逐一分析了万科的房地产、股权投资、工业、贸易和文化经营五大产业状况。

  之后,行文对万科经营和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如业务透明度不足、参股申华公司无实效、房地产经营业绩欠佳和股权投资利润不稳定等进行分析,点明万科的产业结构分散了公司的资源和管理层的经营重心,已经不能适应现代市场竞争。因此,倡议书中最后提出了对万科的业务结构和管理层进行重组,包括收缩贸易、商业和工业经营,将安华公司和股权投资公司独立出来,全力发展和充实房地产业务,同时宣布将推荐8~10位董事候选人进入董事会,以及力争在董事会内部设置一个常设的项目审批委员会,对重大政策进行监督,避免和减轻项目的盲目性和随意性。

  一万多字的内容,整整念了一个小时。

  听着一些熟悉的提法和完整精确的表述,我做了两个判断:这是精心策划和准备的,非十天半个月能准备出来的;“书”的结尾抒情浪漫,把十足的火药味降了下来,很类似前渣打公司副董事宁志翔的文笔风格。这家伙在搅和什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举手要求发言。

  主持会议的何伟明却不允许。显然是事先商定好的做法。

  记者们嚷嚷起来,“给王总发言嘛。”“给万科提意见为什么不给万科的董事长发言呢?”“请王总上台讲两句。”……

  碍于老记们的提议,张国庆勉强表示同意。

  我走上讲台,镇静住情绪:“欢迎新老股东提意见。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很专业,是精心准备的。巧合的是,倡议书中提出的改革建议和昨天29日万科召开的董事会决议有80%是相符的。君安指责的万科多元化,特区内的公司有95%都是多元化经营的,既是弱点,也可以说是特点。就万科来讲,多元化是历史形成的,行业多元化的格业并非说压就压,讲减就能马上减掉的。君安特别指责的股权投资,已进入回报期,本身价值不能轻易否定,其优劣,要从实际角度去理解。”对于管理层面的指责,我强调:“君安所称的行业透明度不够与公司管理透明度不高有不同的含义,行业特色不明显与公司情况不清晰亦不能混为一谈。”

  对于记者的纷纷提问,我简要回答:“明天下午两点,万科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发表对《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的正式回应。”

  我表面显得镇静,回答问题也能控制住节奏,可内心却对万科所处的险境深感不安。

  君安的动机非常明显:通过告股东万言书,争取万科股东的支持,达到改组万科董事会,从而操纵股票走势的目的。

  君安承销万科B股,有1 000万股仍压在手上,成本在12元每股,而目前市场价只有9元每股,按市场价售出将亏损3 000万元。如何既脱手套现,又不亏损呢?就是制造万科被收购题材。收购概念自然刺激股价上涨,只要万科股价上涨,君安就可以一举三得:一、抛售积压的万科股票,资金回笼;二、借小股东的支持控制万科董事会,更方便地操纵股市;三、赢得维护小股东利益、市场创新的好名声。

  野蛮的大狗龇牙咧嘴,正向选择的第一个猎物万科扑来!

在股市低迷的情况下,题材往往成为刺激股市的灵丹妙药,而股价上涨是市场共同的心声,恰好君安的建议“书”提供了这种操作题材。问题是,股价上涨之时,也是君安抛售万科股票之日,股票下跌,受损失的却是盲目跟风的中小股民和万科公司本身。

  万科能做的是两点。一、瓦解改组万科的联盟,挫败其发起特别股东大会的动议;二、充分向市场披露信息,不要盲目跟进购买万科股票,以免受损。

  而这两点都需要时间。

  返回水贝,第一件事是交代郁亮申请3月31日停牌。

  分析一下联盟10.73%股份的构成:新一代拥有万科6.2%的股份,海南证券公司占1.1%,俊山投资和创益投资共占3.43%。其中俊山投资和创益投资的3.43%就是君安手中积压的万科股票,不用理会。而余下的两家,关键在新一代的6.2%,只要新一代不参与结盟,联盟就土崩瓦解。

  下午5点,我安排赵晓峰、徐刚去新一代请西甫到水贝万科总部。同时交代法律室寻找熟悉公司法的法律专家。法律室主任何正大推荐广州君何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曾义军律师。10年前,曾律师是万科聘用的第一个法律顾问,后到英国专攻公司法,回国后创建私人律师事务所。

  万科总部三楼小会议室。我同西甫对面而坐。无论如何,西甫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内部协商解决?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昨天万科董事会上一点风声也不透露呢?”

  西甫解释:“一个月前,四家发起股东与君安证券签署了保密协议,不准单方透露内容,所以……”

  “如此保密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仍然不解。

  “哦,张国庆说,‘保密能使提意见的效果最有效’,张国庆强调‘王石一般是听不进意见的,突然性才能达到效果,也是为了王石好。’所以就签了保密协议。”

  “啊,明白了。事到如今,应该明白君安的意图,发表退出声明吧。”我递过拟好的新一代退出联盟声明和一支打开了笔帽的签字笔。西甫端详着退出声明,不说不签,也没有动笔,面带难色。

  两人陷入了僵持。

  我理解坐在眼前这位兄长的为难处境。

  “文革“期间,西甫的老父亲被打成走资派,西甫提前从空军航校退役,当了一名工人,逆境中结交的朋友成为患难之交。后来,其中一些人来到深圳,在西甫身边谋求发展,西甫都给予了信任,生意上赔钱又得做大哥的担待,而西甫本人也不擅长经营。

  某种意义上,西甫作为大家长,勉为其难地支撑着越来越大的摊子。好在身边有几位颇能在商场上厮杀的干将,这里面有新一代的老总丁小明、陈超、丘奇浩、黄晓敏,还有万科的王石。1988年股份化改造的时候,分给国家的万科股份委托给新一代代管,每年国家股的红利所得也归新一代进账。

  在我创业的摸爬滚打中,作为行政的上一级层面,西甫起着保护伞的作用。可以说,我们两个人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新一代对待万科与君安,按照常理一眼便可辨识出孰轻孰重,但此刻新一代在这件事情上为什么表现出如此暧昧的态度?这里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利益关系发生了变化。

  几个月前,新一代拥有的万科股票达到总量的9%,现在仅有6.2%,其中2.8%被新一代委托君安卖出,但收取的手续费高达50%。一般人,无法理解为何手续费高至如此,但只要知道法人股必须经证管办特批才能买卖,就不难理解这一情况。君安掌门人同证管办主任具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这笔买卖的总额为1.1亿元,50%的手续费就是5 500万。

  时间已是晚上8点,两人仍泡在会议室。

  突然停电,四周一片漆黑。

  点上蜡烛。

  火苗晃动,映在墙上的黑影也随之左右摇摆。又过了两个小时,坐在对面沉思的西甫望着我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够哥们!张国庆,看你还扑腾什么?

  晚10点半钟,赵晓峰陪我来到深圳发展中心大厦君安总部。

  张国庆按约定时间等候在这里。

  黑黢黢的办公楼,昏暗的蜡烛光摇曳着。我递过去张西甫退出倡议和退出委托君安发出倡议行列的声明。

  张国庆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重磅炸弹”,递给我一份同样是张西甫签署的文件—这是一份新一代授权君安作为改革倡议行动的财务顾问的委托书。委托书上明确规定:授权在6个月之内不可撤销。委托上还注明了法律顾问:中信律师事务所。

  我的心一下子又被揪了起来,暗暗叫苦:西甫啊西甫,你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呀。我现在手中的声明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是废纸一张。

  “对于君安来说,西甫的态度已经不重要。”张国庆摆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姿态。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毫不示弱。

 

君万之争:较量之二(上)

 

  返回水贝已近零点。

  刚从广州赶到的曾义军律师正在翻阅有关文件,摆出了通宵熬夜的架势。

  我将曾律师请到我的办公室。

  “对不起,刚聘请你就要辞退你。”

  “为什么?”精明的女律师惊愕。

  我简单解释了与张国庆见面的结果,“对方组织的比我们想像的要充分得多。从君安聘请的中信事务所来看,已不是纯法律之争的比高下了。官司真打到法院去,有时法庭外的较量比法庭上的较量更重要。你同中信较量势单力薄。不多说了。这方面的律师事务所,曾律师有什么推荐的吗?”

  曾义军无法理解我的突然解聘做法。

  我无意继续同曾律师争论,心里已经有了对应中信律师事务所的选择。“哎,你知道傅瑞律师在哪家律师事务所吗?”我问坐在一旁的万科法律室主任何律师。“无论如何,一个小时之内找到傅律师在什么地方。”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

  彻夜讨论,研究对策。

  “西甫的声明还刊登吗?”何律师问。

  “为什么不登?”我不解。

  “法律上……”

  “啊,法律上不起作用,但社会舆论上却会对君安极端不利,看着吧。”

  在研究对手的弱点时,我有两个假设:根据告股东书的行文风格,我怀疑这股东书是由宁志翔起草的,假定一,宁志翔是知情人,假定他的私心大大的,知情而有私心的宁志翔会做什么呢?他知道公布“告股东书”就会引起股价上涨,就会在之前建仓购买万科股票。如果这样做,就是违法行为;假定二,宁志翔伙同君安干侵犯广大股东利益的违法勾当。

  我相信自己,相信万科的团队是秉公守法的职业团队,但类似的人毕竟是少数啊。

  我让郁亮查对近两个月的万科股东变化和新开的户头身份。

  万科和君安,王石同张国庆的较量真的开始了。

  3月31日清晨,何正大律师乘红眼班机飞上海,搬请公司法起草人之一的华东政法大学顾耕耘副教授。

  《深圳特区报》全版刊载《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而在同一张报纸上刊载着张西甫宣告新一代退出倡议的声明。

  上午,万科水贝总部三楼大会议室。万科散落在全国13座城市的一线老总火速被召集到总部。

  我简单讲述了昨天君安发难和面临的局面。

  整个会议室中的气氛沉重。沈阳万科总经理鲁东勇打破了沉默:“我们在前线打仗,后方却着火了,”忍不住呜咽起来,“我突然不知道未来的家在哪里了?”

  正在建造美好家园的万科人突然发现,脚下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香港年利达律师行的两位“鬼佬”律师赶到水贝。

  傅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已经从北京启程飞往深圳。

  在发展大厦深圳特区发展公司总部,我拜见总经理王新民。一见面,戴着宽边眼镜的王总就说:“西甫糊涂。怎么能这么干?”

  这次见面,王新民将6.2%的万科法人股的股东权益表决权授权给我。

  下一站证管办。然而,证管办主任王林的态度却极为不友好。券商登报批评一家上市公司是需要报证管办批准的。为什么证管办没有给万科打一个招呼就批准登报呢?我希望王主任给予解释。

  王林却爱理不理地回答:“股东给董事会提意见天经地义。”

  望着王主任那张消瘦的脸庞,我忍耐着没有发火,心想:你这是公报私仇!

  三年前,王林还在体改办,因职工股归属问题,我同刚提升为体改办副主任的王林争执起来,我拍着桌子质问:“万科股改你最清楚,怎么现在升官就不认账了?”王副主任站起身来,对身边的助手说,“我们走”,拂袖而去。显然,在君万之争上,证管办主任在看我的笑话。隐约感觉,一股反对我的力量隐蔽地聚集在张国庆的麾下。

 水贝总部。临时安装了一部录音电话。

  同宁志翔接通电话,我不由分说就指责他背信弃义,像黑暗中的老鼠攻击万科,“文章的风格一看就是你宁志翔的!”

  宁支吾一阵,承认是自己所为。

  录音机转动着,记录着谈话过程。

  股东近两个月的变化核实:两家新公司,均在君安证券营业处开的户头,一个注册地点为丹东,另一个注册地为太原,总计购买万科股票的金额达到2 000万人民币,户头持有人为宁志翔。我心中想,“宁先生,你是维吾尔姑娘—小辫子一大把呀。”

  就凭这一证据,为保护小股东利益,万科还得停一天牌。

  下午两点,水贝二路工业大厦三楼大会议室挤满了媒体记者。在三楼过道和一楼大厅中也围满了采访的记者。

  我、副总经理陈祖望和郁亮出场。

  我先将公司情况做简要陈述,然后展开反击。

  “万科对君安在多份报刊上刊登《告股东书》和《改革倡议》的做法有很多疑点。新一代企业在30日已经退出联盟,31日又发表了取消授权君安作为财务公司的声明;海南证券也从没有书面正式委托君安作为财务顾问进行此类活动。

  ……万科董事会只有14名成员,而倡议中同时推举8~10名董事,显然此举是希望耗费最小的代价全面接管万科。

  君安的倡议书尽管从格式和方法上具有专业水准,但具体内容中不实之处颇多,如上海万科城市花园的规划问题,仅仅是重复公司一位员工的意见。作为一个专业的财务报告,其分析立论仅仅出于一个万科内部员工对公司提出意见的水平,其制作者从职业道德和专业水平都有经不起推敲之处。

  ……房地产开发是万科的主要业务。1993年万科房地产项目无论是开工还是竣工数量都是历史最高纪录,今后5年,房地产仍是万科的主导业务。股权投资方面万 科投入总额计有1.31亿多元,已经回笼9 540余万元,现在仍被占用的资金不足4 000万元,投资的27家公司中,已经有9家在深沪两地上市,在目前已经公布的12家控股公司的1993年分红方案中,万科现金息收入452万元。”

  陈祖望随后出示了经深圳证券交易所豁免责任得以公布的财务状况,表明万科去年在宏观调控状况下仍超额完成利润,总资产从1992年底的9.6亿元发展到现在的21亿元,净资产值、股东权益也有一倍以上的增长。

  会上,我们又明确表示,已经在今日停牌基础上向深交所申请明日继续停牌。

  下午3点,新一代企业有限公司在阳光酒店举行新闻发布会。

  我坐在张西甫身边出席。

  西甫发言,解释新一代授权君安为财务顾问而后取消的始末,随后授权我代表新一代担任这次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

  张西甫离开前表示,新一代曾经在3月28日委托君安证券为该公司财务顾问,由于对证券及公司内部认识不够专业化,才做出了授权委托,委托有效期为今年3月到9月。

  深圳的记者既兴奋又迷惑:君安和万科之间存在的矛盾究竟是什么?君安倡议书是如何拟定的?新一代昨天还联合声明改组万科,报纸上的告股东书也有新一代的名字,今天又委托王石声明退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非常清楚,君安还掌握着杀手锏,新一代委托给君安发言的6.2%的股权仍是一个无法绕过去的槛儿。中创公司已经退出,君安手中的股票加上新一代还凑不到10%,不具备法定发起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权利,海南证券1.1%的股权成为关键;还有,市政府投资管理公司掌握的2%国有股已经浮出水面,亦成为争夺的焦点。这些,我和张国庆都很清楚对方会打什么牌,只是媒体的老记们如堕五里雾。
 君万之争:较量之三(上)

 

  4月1日,星期五。

  郁亮飞往海南岛,寻求海南证券老总文哲1.1%的支持。同机前往的还有君安常务副总张汉生,他同样冲着这生死攸关的1.1%。

  文哲是人际关系高手,仍然两边不得罪:既不书面授权君安,亦不宣布同君安没有关系。在郁亮的劝说下,文哲明确:君安不得再借用海南证券的名义反对万科。

  万科向深交所再次递交报告,申请星期六继续停牌。后天是星期天,交易所休息。这样长的时间,市场应该已经消化君安动议的冲击。

  深交所表示为难。远在美国公务的深交所总裁夏斌责令星期六(只有半天交易时间)一定要万科复牌。

  我打通美国的电话,彼岸还是半夜。我向夏斌申诉继续停牌的理由:“有建老鼠仓的证据,如果复牌股市出现异动,出现蒙蔽小股东事情,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谁负责?”

  彼岸的夏斌仍坚持万科股票必须4月2日复牌。没得商量。

  放下电话,我立即打电话给海南岛的郁亮,让他直飞北京中国证监会。

  当天下午,我赶到投资大厦,直奔深圳市投资管理公司宽敞的总裁办公室,寻求2%国家股的支持。

  夏德明总裁对我认真地解释:“君安的张国庆找到了德成(注:李德成,时任投资管理公司董事长),寻求支持股票市场的制度创新;你王石也来寻求支持。也弄不清什么关系,我们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弃权。”李德成是我敬重的领导,感觉到所处位置的难处,此时对万科来讲,弃权就是对万科的支持。

  临下班前,郁亮电话告诉我,证监会同意明天万科股票继续停牌,“给深交所的停牌文件明天一早下发,但已口头传递给深交所。”太好了!几天来同官方的交道中,惟有中国证券交易监督管理委员会旗帜鲜明地秉持公道。

  晚上,宝安股份有限公司总部接待室。我与陈政立总裁交换“君万之争”的看法和对策,寻求上市公司的道义支持。

  陈总很悲观,认为万科逃不过这一劫,“好在是万科,要是金田,第一天就垮了。”

  “未必。万科是来文的,金田的黄汉青可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

  “君安的下一目标会是哪一家呢?”

  深圳的上市公司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君安对万科阻击的演变,悲观情绪弥漫,还有点恐惧。

  4月2日万科股票继续停牌。这一招,在君安的进攻方案中是没有预期的。股票不交易,你如何操纵股市?

  连续4天的停盘,加之星期日一共5天,我相信市场足已消化君万之争的信息。

  君安在一则刊载在报纸上的声明中再次提到倡议发起者之一的海南证券。

  郁亮将君安的声明影印给海南证券。文哲授权万科代海南证券发出声明:海南证券从未授权委托君安……如再冒用其名,将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君安的阵脚乱了。

 4月4日,星期一。

  上午开盘,万科的股票轻微上升,“嘭……嘭……嘭……”,我感到心跳加重加速。然而,股票的上升随即停止,不再上扬。

  整个上午,万科股票异常平静,我交代郁亮,下午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战斗结束。

  下午在水贝万科总部新闻发布会上,我向老记们宣布:“君万之争已经结束。”

  “如果君安继续征集小股东投票权,万科有什么对策吗?”

  “你的意思是持久战?”我反问,没待回答趁机发挥:“万科是一家成立了10年的公司,有一支成熟的管理团队,而君安才成立一年,业务扩展很快,团队还不成熟,要打持久战,君安占不到便宜。”心里却想:嗨,老记们,我攥着君安的小辫子,有北京证监会主持公道,张国庆不具备再发起攻击的能力。

  张国庆怎么想呢?

  君安召开券商座谈会,又是那个何伟,他声明:只要有一个小股东委托君安,君安都要如何如何。

  万科不予理睬。

  一个星期之后,中国证监会市场监管部主任张资平来深圳调查“3.30事件”。

  某宾馆房间中,张主任同我见了面。

  张资平说:“你们的报告刘鸿儒主席已经批复:严格查处。我就是来处理此事的。宁志翔是我五道口(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所在地)的同学,我举起屠刀的手砍不下去。来深圳是一定要调查,但你知道,这调查就像离开码头的船,船的目的地很明确:过河靠岸;但船到了河中间,风大浪急,就由不得你我开船的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

  “怎么调查,先看你王石一个态度。”

  “与人为善。”

  “好,痛快。张国庆那里我来做工作。”

  两个小时之后,同一房间。张资平、柯伟祥(深交所副总经理,夏斌不在时代总经理)、张国庆、我坐在一起。

  张资平发了话,“柯总在这里,君安就不要再搞什么征集小股东委托投票了。”

  张国庆:“既然是主任发话了,就是一盘子臭狗屎让我吃,我也把它咽下去。”

  张国庆算是一条汉子,瞅着他闷着一肚子气的样子,我想起中国一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安的老总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呢?此役君安没有得逞,梁子是结了下来。

  无论如何,君安是一家有影响的券商,而且还持有万科3.43%的股票。万科管理层邀请君安委派一名代表加入万科董事会,君安证券副总经理龚华当选万科董事。

  没多久,张汉生辞去了君安常务副总经理职务。

  君万之争白热化的第四天(4月2日),我的两个表妹到水贝来探望表哥,姐俩中的姐姐在平安保险、妹妹在君安总办公关部。两人前来安慰被攻击的表哥。在办公室,我摸出一副扑克牌,“来,咱们三个人打斗地主。”

  打着牌,我解释:“万科没有问题,表哥也没有问题。我现在担心你黄蕾会有问题,我预言:一月个内,你会被君安开除。”语气尽量轻描淡写。

  姐俩怔住了。

  “呐,我担心你受表哥的牵连。如果君安改组了万科,表妹你平安无事,如果万科平安无事,张国庆定会迁怒你。“

  “不可能!你不了解我们张总,”小表妹维护其崇拜的偶像,“我们张总很有魄力,胸怀也很宽广,不可能像你预计的那样。表哥,被君安改组了有什么吗?”

  “好了,不说了,打牌。”

  如我预料,一个月后黄蕾被解聘。失业的表妹受聘于蛇口一家澳大利亚海上钻井设备公司,并结识了电脑软件工程师胖汤姆,恋爱结婚,随夫移民澳大利亚珀斯。

 

万佳之变(上)

 

  1993年,万科已经确定了以房地产为主导行业,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将万佳股份化,然后将万佳转给他人进行经营。然而,其他几家股东在了解了万科的想法后,明确表示:就是因为万科的股份制改造才加入万佳,万科走了,我们就没有兴趣了。

  万科依旧作为万佳的第一大股东,占万佳股份35%,广东省核电投资公司占25%,华西建筑占20%,天安占12.58%,还有7.42%职工股。

  1994年7月17日,万佳推出仓储式百货零售商场在华强北路华联发大厦一楼开业,营业面积5 000平方米,采用仓储式经营和平价销售模式。这第八家一扫颓态,在深圳零售业引发了一场革命,获得消费者和政府的高度认同。商业同行被触动了,几大老牌商场筹划如何同万佳进行竞争,媒体也被触动了,关于万佳的新闻不时见诸报端。华强北路人气骤旺,很快变成商业黄金地段。

  “万佳现象”一时成为热门话题。

  万佳的现金流骤然增加,引起股东的关注,并表现出希望挪用现金的强烈兴趣。作为负责运营的万科反对股东挪用流动资金的提议,股东之间的利益发生冲突。

  更换董事长成为三家股东联手反对万科的导火索。自刘路明辞职后,万佳由吴正波全权管理,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在万佳进行的促销活动中,总部财务发现,随着销售额的上升,大量的假促销券也开始出现。显然,万佳的管理上有许多漏洞。

  如果万佳的管理维持这样的水平,问题显然将会产生得越来越多。万科决定将万佳的管理权和经营权分开,并推荐万科首届监事会主席丁福源当万佳董事长,吴正波做总经理。

  我打电话给各股东方,通报万科对万佳管理的担忧和想法,取得股东一致认可。于是,确定召开董事会,履行更换董事长手续。

  第二天是召开董事会的日子。晚上我在一家餐馆吃饭时,意外发现万佳股东代表中除万科之外的几位聚在一起吃饭。我感觉有些奇怪,“明天开会,他们几个聚在一块做什么呢?”我预感到,明天的董事会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打电话询问吴正波,联系不到。

  打电话给吴正波副手吴冲,也联系不到。

  我感觉大势不妙,电话打到股东单位之一的华西公司老总李大海。

  李大海没有隐瞒,直言:“吴正波已向我们几家股东反应万科排挤吴正波的问题。我们认为万科对待吴正波不公,丁福源怎能当董事长?……”一听此话,明白是“宫廷政变”了。面对反对的万佳管理层和联手的股东,万科面临着交权的局面,很不是滋味。对于万科而言,转让万佳早在规划之中。但是,不买万科持有的股票,而联手剥夺万科的管理权,我当然不会同意。

  可此时的万科已经是少数派,明天的会议将处于劣势。我想,应该可以找到方法解决目前的问题。第二大股东是广东省核电投资公司,第三大股东是华西建筑,同万科有很多项目上的合作,万科加上华西就占到总股本的55%。只要说服华西万科就不会输。我本以为华西建筑肯定会站在万科这边。

  然而李大海的态度却出乎意料—三家联手淘汰万科出局。

  局面明摆着:只要开董事会,万科就会失去对万佳的控制权。

  为什么吴冲站在吴正波一方?这里面还有一点个人恩怨。

  发行B股期间,吴冲是万科办公室副主任,同宁志翔的私人关系比较好。君万之争时,决策信息对吴冲有些封闭,这导致吴冲感到自己不被信任。而今,对总部知根知底的吴冲已然站在反对的一方。万科这一仗,不好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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