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中，有几位在家中是排行老二，自然的也成了我的二姐。至今，她们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仍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里。重要的是她们在当时我的生活中，像亲姐姐样呵护我，关照我，使我这个外乡人得以渡过一个一个难关，顺利完成学业，走入社会。在今年的老皇历里，按照它的办法查看自己的命运，正映出我的生命历程。请看它的评语：“不须劳碌过平身，独自成家福不清，早有福星常照命，任君行程百般成（3.6两命重）”。八十岁的我，回头看看，每走到一个存在路障的地方，总能柳暗花明，出现贵人相助，恰恰与皇历上语句相映照，让我这个从不迷信的人，不能不信它一回。

    二姐彭玮

    解放前，家里为了让我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我初中毕业后，让我只身从宜昌到武汉的教会学校“善道女中”读高中。

    1949年，武汉解放前夕，我正在读高中， 学校里人走楼空，我唯一的一个老乡，也被她架船的父亲悄悄地接走了。学生中，只有我这个家在千里之外的西部娃，孤独地留守在学校里，幸亏比我低一个年级的二姐彭玮收留了我，在二姐家中迎来了汉口的解放。

    二姐并非武汉市人，她住在姐夫家，姐夫是生意人，在汉口民权路靠江边的一个板房屋里，屋子不宽敞，我和二姐睡在低矮的阁楼上，上去后都不能直立，只可坐、或卧，这一切并不影响到我们姐妹的情绪，经常笑声不断，天南地北地聊个没完。

    这年初的春节，我回老家过年，二姐送我到了岸边，不停的叮嘱声嘎然而止，回头看她在抹眼泪，我未加思量地拉着二姐上了已开动的船，这下把二姐的泪水吓回去了，她大声叫道：“不能！不能！家里人会着急的，会找我的……”这时，轮船汽笛大叫，好像是告诉二姐家人，我带二姐回老家去了！那时要有手机多好，创新还是跟不上我的行为。

    到了我的家中，守屋的安先生说父母知道要改朝换代，早已将全家迁往万洲。唯有孩子气十足的我，混混噩噩、对社会上翻天覆地变化一无所知，真是可谓政治上的幼稚或盲虫！无奈之下，又随二姐回到武汉，成了二姐家的一员。

    1949年5月初，初暖乍寒的一日，上午十点钟左右，我坐在二姐家板房的大门口摘菜。这一天，从汉口的江汉关到王家巷，在我视力所达之处，万籁寂静，路无行人。突然，从江汉路那头，出现了一队身着灰色军装，帽上鲜红的五角红星，每个人手端步枪，人距约隔半米，一律紧靠右墙边前行，他们眼不斜视，肯定也没有发现仅有一个人——我，在向他们行注目礼，整条街上，就我一个人在门口“欢迎”他们入城！我亲眼目睹了“解放”这历史的一刻，我真是很幸运！马上喊在厨房做菜的二姐，她跑过来，看了一下行进中的解放军，弯腰提起篮子，右手把我拉进屋，很快关上了大门。（我脑子马上出现了不理解二姐动作并有些挽惜之感，也想到解放军枪杆里的子弹一定顶上膛了，但这一天我没听到枪声 ）。

    不久，学校很快恢复秩序，我回到了学校。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充满校园。满街满巷，开会、游行，排山倒海而来，声势浩大，不可一世。但是，当我再找我二姐时，学校里没有，那个板房也像聊斋故事里一样不见了，像水蒸气一样被蒸发掉了，她去了那里呢！？突然我想起春节上船时她的眼泪，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内情……现在只留下这一点点片断的记忆，让人思念不已，抱憾连连！只是，我在这漫长的60多年岁月中，内心常常在默默地呼唤，二姐，您在那里？

    二姐傅云

    三年困难时期（1959年至1961年期间），我已经在武昌一所高等学校的图书馆工作。那时，大家的粮食是限量的，人多的家庭，家人还可以互相调剂或搭配杂粮而过，苦的是我这个外地人，天天到食堂吃饭，不是黑色的荞麦粑，就是黄色的玉米饼。今天，人们天天吃白米饭，偶尔吃点荞麦、玉米等，可口又有益健康，可是当时一天三餐光吃它们，就不可口了，还拉不出来，真够苦的！

    而我，因为我曾有位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的同班同学傅云（我也叫她二姐），偶尔能在她家吃到米饭，有时还让我吃饱，这在困难时期，是很了不起的事。奢侈的事还在后头哩，一次我竟然在她家吃到了红烧肉，我吃了不少，余味绕梁三天！

    据说红烧肉是伯母绝活，香甜可口，今日想来都口水滴滴！想必，那是二姐用不少粮票才换来的！

    二姐是湖南沅陵人，比我大七、八岁，当过小学教师。那时，她有一条长长的辫子，配着漂亮的瓜子脸，天生的双眼皮，穿上旗袍，真有东方女子的风度！为人沉着、干练、务实、不张扬，但有时也咄咄逼人！

    是解放，给了傅云升入大学机会，她常爱说：“感谢共产党，让她圆了大学梦！”由于她学习刻苦努力，又有小教的经验，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升为教授。她留校后第一件事，就是接来年迈的父母在学校安了一个家。这个家，似乎也就是我的家，我有空就往“家”里去。伯父母待我不外，记得有一次吃胖头鱼，伯父还用鱼刺摆出了一个展翅的白鹤，栩栩如生。我吃过不少的鱼，却不知鱼骨还能摆出白鹤，让人惊奇不已！后来伯父生病，想喝白糖水，那时，是困难时期，糖是稀缺物资，凭票供应。我自己跑，也托人去找，最后还是让老人带着遗憾走了，至今我仍然感到对不起伯父大人！

    傅云二姐真是我姐，不只是在三年缺粮少食的困难时期，关心我、爱护我，早在大学读书时期，我左手心长满了密密麻麻小水泡，一层又一层，又痒又疼！医生叫它为“鹅掌风”。我心烦意乱，什么也不能做，洗头、洗衣全是二姐无微不至的照料。

    如果没有二姐傅云，，我不可能有现在的寿命和比较健康的身体！因为有了

    二姐傅云，我才没有过分地忍饥挨饿！

    另外，三年困难时期，流行一句话：“自已动手，丰衣足食”。二姐学别人一样，将大门外的一点小空地，开辟为菜地。二姐聪明，不学自通，在这方寸之地上大显身手，能找到的种子都种上，南瓜、茄子、大椒、豇豆、冬瓜……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如四季豆她也有，每天，上班前后的清早和傍晚，你都能见到二姐在地头忙活：浇水、捉虫、授粉、搭架子……天道酬勤，二姐的菜茁壮成长，有时多得吃不完。这也有我一份功劳，去了决不闲着，整地、浇肥……干得可欢！我很怀念这段田园生活，自劳自食，无污染，保健康，苦中有乐！今天从食品安全出发，我仍然愿意自己种菜。

    总结二姐的一生，三个一：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她的经济条件，时间都允许她外出走走看看，包括美国，可是她就是懒得移步；一辈子一个人生活，无怨无悔，她是家中的经济、精神支柱，种种原因耽误了她的婚嫁；一辈子出了一本书。她虽很少提笔，但多次提醒我要勤于笔耕。我在当时发表的《值得探讨的几个问题》（《图书馆工作》58年第一期）；《高等院校图书馆藏书建设之我见》（《武汉大学图书馆目录学论文集》，1964） 都是在二姐的督促帮助下完成的。时至今日，我仍然未放下手中的笔，二姐，感谢你！

    不幸的是，2007年，傅云二姐因癌病危，我专程到武汉探望，但我却没有能力留住二姐。只能在返回宜昌的途中，写了下面的字句，寄托哀思：

    二姐，您是我们的老大

    您选择冷门学科图书馆学

    您选择冷中之冷的编目课

    中编也好、西编也罢，耐心一样不差

    一个逗号、一个间隔，讲得清清楚楚，从不马虎拉下

    退休后，编书立说，遗留后世，节节开花

    从您课堂走出的编目工作者，一批批走向图书馆各家
 
    还尽力培养了西平姑娘

    成熟、塌实、不滑，今日也坐镇当家

    二姐，感谢您

    您是我们的老大

    *          *          *

    二姐，我们的老大

    您丰富的历史是您一生亲自写下

    您炫耀的一生是您自己用彩笔描画

    名和利，从不管它

    认准确目标，平平静静的观察

    塌塌实实地走

    柔弱的您，终于走完84年

    谁可以比，谁又能与您比

    要知道，你是单人匹马

    社会认可您，我们为您骄傲

    二姐，您就是我们的老大

    您安息吧

    您好走，您好走，我们来送您啦

    厚俗 2007.4.19.

    二姐梁玉成

    梁玉成是我第一个二姐彭玮的朋友。由于彭玮的关系，我认识了梁玉成。梁玉成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所以，我也叫她二姐。后来，彭玮没有了踪影，我考取了武昌图书馆学专科学校，梁玉成空闲在家，所以我经常去她家。去之前，我会先打电话告诉玉成二姐。那时电话是奢侈品，哪家有个电话，就很了不起啦！她家的电话装在楼下，二姐住在楼上，她为了接我的这个电话，还挺麻烦的，要换衣服、下楼、穿过大厅、才能听电话。每次二姐接听我的电话，只回一句话：“来吧！”说完，挂上电话、再穿过大厅、上楼。一次一次，从不厌烦，也从未拒绝，是友谊，是姐妹情，还是对外乡人的关心？用今天年青人的话来说，那是缘分。

    武汉市是由长江、汉江叉开为汉口、武昌、汉阳三镇，我们的学校在武昌，她的家在汉口，我由武昌去汉口必须过江，说起过江就要多说一点话了。

    那时，汉口有两个码头：王家巷码头和江汉关码头。后者是达官显贵和有钱人使用居多，前者则是小贩、菜农的码头。二姐家在民权路，离江汉关码头较近，而我每次都是走王家巷过江，穷学生与小贩差不了多少，我走的心安理得，因为终点那头是一个“家”呀！
 
    通常，打完电话后，我就会匆匆忙忙地过江“回家”；二姐则在江的那一边等待，她有时在家中的窗前张望，有时在附近的小路上相迎。每次相聚，总是满心欢喜。有时我们手牵手去逛街；有时到对面湖南老福庆和米粉馆吃碗粉；时不时还会到江边溜达、溜达。她常常告诉我，她在抗日战争时，曾随宋庆龄的孤儿福利院去贵州的那段经历，人小离家，啥也不懂，吃了不少苦头，还打过摆子，特想家。她是陪表姐去的，表姐病死在那……回头想想，好在有这段特殊的生活经历，为她锻练出了独力生活能力。

    其实二姐家是殷实户，经营汽车修理行业，居住环境安静宽敞，亮堂，这个亮是来自屋顶上大面积使用的亮瓦，这是过去的解决室内大厅采光的绝法。只有富人家使用。内部摆设传统而古老，红木家俱幽雅又大方。上下两层楼，沿着墙边的楼梯上楼去，并排两间屋，靠东头是二姐的闺阁。屋内我最喜欢的是落地窗，面街而设，阳光从这里进入，金黄色洒满整个屋子，说辉煌、说瑰丽都可以，好舒服、好美丽！我们可以坐在窗台上读书，聊天，可以眺望街景，还可躺下来数星星，闹中取静，其乐无穷！

    一天，二姐主动打电话召我去，我猜想，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记得我是傍晚赶过去的，大门虚掩，厅内灯火通明而未见一人，唯一响声是我上楼时，木质楼梯因承受重力发出的吱呀响声。伯母见我来了，起身说，：“好，好，来的好！”就下楼去了。二姐合衣躺在床上，脸上似有泪痕，证实了我的猜想，想着、想着，二姐说话了：

    “坐！”

    我顺势问她：“怎么啦？”

    她翻过身去，背朝着我。

    “与谁生气？”

    未答。

    我看着她，从未仔细的从近处来看她，她像伯母一样，高挑的身材，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幅印度式的美女脸，挺直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翘起的小嘴巴，就是这个小嘴巴不仅使整个脸形美了，还充分显示外柔内刚的个性，淡然的气质，令人欣赏。很少生气的她，今日肯定遇上了绕不过去的大事，我递给她毛巾，她深深地叹口气道：“今日几了！还包办！”听到这我清楚了，二姐遇到的大事是：终身大事。此时摆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喘不过气来的，听说她姐妹俩都是从小定了亲的。

    这时，全国已经解放，包办婚姻肯定是封建传统意识，是完全可以推翻的。

    我们认真商量着，该怎么办！我们曾经想过，离开湖北，到外地去，但又怕女孩子孤身在外地不安全；后来我们想到去考大学，那时的大学是全国统一分配，毕业后分配到外地工作，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二姐心事终于找到出路，她由忧变为了喜！

    不久，她真的考取了我就读的武昌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当然，比我低一个年级。

    二姐大学毕业后，因成绩好，分到上海工作，后来找到如意郎君，组成家庭，随丈夫定居南京。

    共产党解放了二姐！

    现在，我们一如既往，像60年所走过的那样，在电话的两头，叙述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