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帘降，男女老少欲断肠。

    巾帼英雄今何在，万人泪悼桂英乡。

    这是一首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始年份中，流传于黄海之滨、即现在的江苏省盐城市亭湖区盐东镇桂英村（当年为桂英乡）和周边百里的民谣；也是一首记叙1950年建国后首个清明节，万人自发冒雨，前往就义在黎明前黑暗中的年轻女共产党员刘桂英的墓地，参加祭扫的短章。不需要人组织，千户倾家而出的男女老少以泪洗面的场景，使这位巾帼英烈在敌人刀棍下血染数千米乡道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拔之志和凛然壮烈，不胫而走遍当年的盐阜大地；“黄海之滨刘胡兰”的殊荣，不胫而走遍刚刚新生了的苏北平原的东疆。

（一）

 
    1946年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年头，这年夏天，濒临黄海的盐阜老区军民，粉碎了国民党反动军队的大举进攻后，又迎来了战争烟云后的晴朗。刘桂英的家乡、现盐东镇桂英村当年所在的盐东县，让穷苦人彻底翻身的土地改革运动势如破竹。数以万计贫雇农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民主政权领导下的农会和青年、妇女工作如火如荼。方强区妇救会主任、年轻女共产党员刘桂英，夜以继日地扑在宣传和发动群众巩固革命成果、支援前线的艰苦工作中。谁也没有料到，晴朗的天边，有一股乌云正蠢蠢欲上：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国民党残余分子和地方反动阶段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伸着魔爪窥探时机和企图卷土重来。盐东县方强区反动农业资本家、原太和公司经理王兰甫纠合的反动团伙，背地里组织了“复田团”，以倒田复租为目的，制造和扩散* 谣言，恐吓分到田地的农民让他们不敢耕种。这年的8月1日，这伙人利用县大队在外线作战的空隙，纠合沿海残余匪徒，裹胁千多群众，发起了盐阜地区最大的一次* 暴动。一时间，风雨如晦，云谲波诡，一些土改积极分子家的茅屋被烧塌，不少耕种分得土地的农民被枪杀。这还不够，这伙暴徒又包围袭击区、乡政府，捕杀区、乡、村党员干部。那天，正在林丰、太平两乡做群众工作的刘桂英，接到内线送来的区委书记要她立刻转移的通知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个人的生命安全事小，风尖浪口，自己更有责任力战狂澜。面对面地向被胁迫的群众，宣讲我党的土改政策和全中国必定解放的革命形势。教育和组织群众站稳立场，反击* 暴动，捍卫革命成果。她将自己的考虑让内线转达给区委书记后，又在群众的掩护中，四方联系没有暴露身份的党员和民兵骨干，组织和开展反击暴动的燃眉工作。8月4日五更时分，一身疲惫的她和衣躺上太平乡和平村陈奶奶家土垡头垒成的床上不久，由于敌探的跟踪，她不幸落入数十倍于自己的敌手，这时，本该黎明的村野骤地黑了起来，四周犬吠一片。

    得意忘形的王兰甫，一见抓到刘桂英这位共产党的女干部，以为这下子可以从她嘴里挖出个破坏盐东县党组织的突破口了。昏黄的油灯下，他满脸的横肉缝中挤出一丝干笑：“刘丫头呀，我可以让你不受皮肉之苦，只要你说出这里的党员名单和区、乡、村干部的去处，马上就让你自由”。说着他就叫身边的走卒为被捆绑着的刘桂英解绳子。“不，绳子不要解，我也不会说”，刘桂英知道这伙* 暴徒的豺狼本性，知道坚守秘密，保全党组织和同志，比守住自己的生命重要百倍。于是她一甩齐耳短发，满口带血的唾沫啐向刘兰甫的肉脸：“你想让我当叛徒吗，你想让我出卖同志吗，办不到。”言毕，她拼出全身力气，厉声呵斥王兰甫之流的倒行逆施，指出他只有放下屠刀，接受人民审判才是唯一出路。一身正气、句句铿锵，呵斥得王兰甫的脸像灌了脏水的猪肺一样，龌龊得让人恶心。

    刘兰甫狼狗似的咆哮开了，一挥手，身边几个匪徒拳脚交加，刘桂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四肢的关节一节一节的在松脱，殷红的鲜血模糊了她秀丽的脸庞，越勒越紧的麻绳疼得她呼吸更加困难，串成线的汗珠更加浑浊。虽然是流火的夏夜，但笼罩的杀气却使这屋子更加冰冷。

    正义和邪恶的较量持续到天明。不甘心受挫的王兰甫，又对一桶冷水中苏醒过来的刘桂英，进行了棍打与逼供轮番进行的折磨。为了转移痛苦，刘桂英咬破了嘴唇、拳头攥破了手心的皮肉，但始终没有吐露暴徒想要得到的半个字。刘兰甫疯了，阴险中使出了一条企图让刘桂英开口的恶招，他还企图借助这恶招，来恐吓更多分到土地的农民。

    两根3股子拧成的麻绳，蛇一样地勒住刘桂英的一双手腕，几个匪徒轮换拽着上路，由和平村往太平村方向拖。一个匪徒拿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拖一会儿在刘桂英腿上割一块皮，再拖一会儿又在她腿上削一块肉，残忍的虐杀中刘桂英不断地昏厥过去，顽强的生命力又让她几次在剧痛中醒来。这还不够，又一个剃光头、还龇着两颗金牙的暴徒，恶狠狠中扬着一根碗口粗的桑木棍子，丧心病狂地往她腰眼处打，边打边咆哮：“看你这穷丫头还招不招”。数千米的海滨泥路上，殷红的血块断断续续粘湿了黄土，夏天的空气中，弥漫着让乡亲们无不撕心裂肺、失声痛哭的血腥。

    刘桂英壮烈地牺牲了。牺牲前，她几次费神地将头直起，血肉粘糊在一起的双唇，微弱地翕动着，吐出两句掷地有声的话来：“割皮削肉我不怕，党的女儿不叛党”。

    草木垂首，流水无声，天雁收翅。

    家乡人忘不了这一天：1946年8月4日。

    是年，刘桂英才28岁……

（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出生和长成在腥风血雨年代中的刘桂英历经的磨难和传奇，在家乡人的嘴上传讲了好几代：

    她1918年出生在一个住丁头舍的穷人的家庭，姐妹6个人中排行老大。旧社会的男尊女卑，使她6岁时，就经历了族人给她“裹小脚”的痛苦。哭喊央求无效后，她夜里趁大人熟睡，撕去脚上缠裹的白布带子，一口气跑到无人的草洼子里躲了半夜加一天。裹脚的族人怕她这样下去危及生命只好作罢，她成了当年村里第一个冲破封建礼教不裹小脚的女孩。8岁多时她犟着要和男孩一起读书，父母拿不出一年一斗粮食交学费，最后还是心地善良的私塾先生不要学费，让她到私塾馆里灌了一年多“墨水”。后来遇上灾年，地主家狗腿子天天上门逼要租粮，她含着眼泪失学了，在租田里早早地干起了大人才干得动的活。种地人没日没夜劳作长出的粮食，收获后多挑进不劳而获的地主的粮仓，而自己却吞糠咽菜。年少没经事的刘桂英不服这个邪，领着几个穷娃子闯进地主大院要把这个理扳直，却遭来一顿嘲笑后的毒打，留在身上的鞭痕好几年之后才褪去。如此年复一年地承受的压迫和剥削，使她心田里仇恨剥削渴望光明自由的土壤厚了起来，并磨炼出年少刘桂英坚贞不屈的性格和敢于抗争的硬骨。

    1941年，抗日战争期间的盐东县有了我党的民主政权，革命道理在贫苦农民中迅速传播。刘桂英知道了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幸福的党，知道了干革命就是要推翻剥削阶级实现自由平等。久旱的庄稼有了春雨绿得更快，刘桂英在同乡女子中第一个报名参加了青年识字班，由于她已经不是文盲，一个月后又跳级上了文化补习班，并学会了打算盘和记流水账，再后又第一个成了民兵中的“花木兰”。1943年，当组织上要她当乡妇救会主任时，她冒着当时日、伪、蒋势力猖獗、和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危险，义无反顾中挑起“担子”。她走村串户访贫问苦，宣传男女平等，教唱解放区的歌曲，张贴抗日反蒋标语，还组建起一支背枪的女子民兵队，她领着女民兵们站岗放哨盘查特务维护解放区秩序，样样胜过男子汉，翻身农民信任她喜爱她，称她为“巾帼丈夫”。

    1944年，盐东县委为提升妇女干部的文化政治素质和军事能力，抓住战争间隙，派县妇救会主任陈志坚，到方强区举办战争年代场址经常变换的妇女干部培训班。刘桂英被选送后，特别刻苦，不仅文化水平提高得更快、懂得的革命道理更多，而且射击、徒手打斗、利用地形地物隐蔽自己消灭敌人的能力迅速提升，培训学员分散转移地址的夜间敌后穿越中，她的沉着、机敏和现场判断应变能力，几次让一起转移的学员化险为夷。于是，学习结束后，她从原乡妇救会主任升任为方强区妇救会主任。1945年，她又握拳举臂站到党旗下，宣誓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新的政治生命激发了刘桂英更大的忘我工作热情。她到了哪个乡哪个村，那里的生产自救、纺纱织布、做军鞋、送军粮、及组织民运队到前线运送伤员等艰苦工作，都如黄海的大潮，只涨不落。群众的阶级觉悟剧增，减租减息风起云涌。于是，四面八方的群众视她为主心骨，白天黑夜无论工作到哪里都有群众掩护她。相反，蒋顽势力仇恨她，派出许多密探搜寻她的行踪，企图置她于死地。她有家不能归，每天都要更换落脚地点，所有贫苦农民的家都成了她的家。1946年嫩绿爬上树梢之日，为了鼓舞群众斗志，打击敌人的嚣张，她冒着敌人要暗杀她的危险，在公审土匪汉奸头目金干成、于万谷、徐金怀的群众大会上，一方面安排民兵远距离和近距离放哨，防止敌人偷袭；一方面又带头登台揭发恶霸一方的反动分子的罪行，以血和泪的控诉激发群众跟党走听党话的觉悟。

    这一年的5月4日，盐东县委书记魏心一主持召开纪念“五四”青年节座谈会，会上，刘桂英以自己的成长历程和革命实践，作了新时代青年在推翻“三座大山”、迎接新中国诞生中应该完成的任务和发挥的作用这一主题发言。她的发言县委油印成小册子下发区、乡、村后，刘桂英成了全县妇女、民众及广大青年妇女建功立业的看得见的榜样。可让人痛心疾首的是，正当党组织需要刘桂英砥柱中流担重任时，这位明知有凶险为了平暴却又勇往风险行的女杰，竟威武就义在敌人的刀棍之下。

（三）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刘桂英的英勇就义，让悲恸和愤怒搅和在一起的黄海之滨军民，彻底看清了国民党及其残余势力的反动本质和残无人道；让土地改革中的农民，完全地信服了共产党人为了革命事业连生命都在所不惜的精神的伟大。农民群众、开明士绅空前地将党组织作为依靠，空前地靠拢民主政权。连少数过去胆小怕事观望彷徨的人，也都投入到迅速开拔过来的我盐东县总队和各区、乡民兵联合平息暴动的战斗中来。在满耳的“为刘桂英报仇雪恨”的喊杀声中，这帮欠下了累累血债的* 分子走进了末日，乌云遮日的天空又金阳四射。

    1946年9月23日，盐东县委县政府在方强区隆重举行追悼刘桂英烈士大会。周边县、区、乡送来的写有“巾帼英烈”、“民族之光”和“碧血热千秋、功德垂万世”等挽词的匾额挂满了主席台上。农、工、青、妇组织和上级领导高挂在主席台两侧的“丹心昭日月兮浩气满人间，业绩垂青史哉正气贯长虹”等挽联，字字传递着对烈士的缅怀和尊崇。县委组织部长程步凤致悼词时几次泣不成声；“化悲痛为力量，彻底打垮蒋匪帮”等口号此起彼伏。经上级批准，大会宣布刘桂英同志为革命烈士，刘桂英家庭所在的乡被命名为桂英乡（现桂英村及周边地区）。群情激愤中，有30多名青年现场报名参军，近百名青壮年报名参加了民兵组织。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刘桂英烈士，这位和山西刘胡兰一样的，都是英勇不屈、都是年轻女性、都是共产党员、都是牺牲在复辟还乡的暴徒之手、都是就义在永载史册的解放战争时期的黄海之滨的刘胡兰，迄今长眠地下已有65年了。代际相传中的黄海之滨人民，在一年又一年的追思和缅怀中，总有一股力量在胸腔中形成，总有一流情愫在心河中喧腾，总有一种声音在脑海里迴响，总有一种责任在岁月中遽增。1958年，烈士家乡兴建一所中学，盐东镇的前身、当时的新洋公社党委顺应民意而定的“桂英中学”校名，让这所学校一届又一届的校长、老师和学生，总能激发出源源不断的为校名添誉增辉的敬业与刻苦精神。不但50多年中先后毕业的学子，都成了天南海北和盐阜大地各条战线上的为时代添美的人；而今，该校“江苏省示范初中”、“盐城市教科研工作先进集体”和“亭湖区十佳初中校”等殊荣，又无一不溢射着对刘桂英烈士的告慰。在烈士的家乡桂英村及周边盐阜村镇，新科技下的市场农业生态农业让无边无际的田畴流金溢财；现代工业现代制造业下的拳头产品让五湖四海的订单纷至沓来；水泥路高速路海港空港缩短了通往世界的距离；有着苏北华西美誉的东南这颗璀灿的明珠、和吸引全球游客的国家级盐城丹顶鹤自然保护区的珍禽，点缀出这块水陆湿地上史无前例的精彩，这里是乡村中的都市、是都市人都向往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哟，遥比当年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无牛羊的荒凉，刘桂英烈士们如果有知，一定会顿生“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豪情，一定会对当年流血捐躯换来今日人间天堂的壮烈之举无怨无悔……

    （本文系根据众多老同志回忆，并参阅相关革命史料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