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永州著名书法家罗峰林

【人物简介】罗峰林，号抱山、半闲堂、耕竹草堂，1952年11月生，永州零陵人。1986年加入省书协，1989年加入中国书协。当过小学教师、中学教师、教育局干部，做过区文联主席、市书协主席、市政协常委、区政协副主席。作品多次入展全国展、省展。出版个人专集三部，数次获省展银奖，市首届文艺奖及省德艺双馨书法家称号。书法报、书法导报、中国书法、青少年书法报、美术报、湖南日报等数十种报刊专题介绍过其草书艺术，现为湖南省书协理事，市书协名誉主席。

中　瑜：请问您什么时候开始练习书法的？能谈谈您的书法经历吗？

罗峰林：我是七岁开始练字的。那时在农村小学，一个班只有十来个学生，几乎每天都有写字课，写毛笔字，学柳体。我从小喜欢写字，上手快，作业本交给老师之后，老师在上面打了很多红圈圈，基本上是红5分。两年后，老师见我的字临得好，有时候就要我代他批改学生作业。读初中时，正值“文化大革命”运动，我开始参与写大字报，这对写字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我的高中生涯是在永州一中度过的，我是班级板报负责人，经常写黑板报、刻蜡纸油印资料。当时毛主席的字体很时髦，全国到处都是“毛体”，我临摹的“毛体”很像，受到广大师生的赞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爱上了草书。随着知识和阅历的增长，我了解到毛主席的草书也是学怀素的。

中　瑜：除了怀素和毛泽东之外，您的书法还有没有受到身边其他人的影响？

罗峰林：七十年代，我家乡一个在辽宁工作的老干部，名字叫陈一飞，被打倒之后回乡劳动锻炼。通过接触，我发现他和蔼可亲，学识广，且画画和写字都很有功夫，于是我与他成了忘年交，他给我指点不少。

中　瑜：您高中毕业后参与了哪些活动？

罗峰林：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小学民办老师。那时候，读大学都是生产队、大队、公社层层往上推荐的。由于我家庭社会关系的原因，屡推政审不上，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1975年，因为自己勤奋，赢得了当地干部的赞赏，作为退补人选，我被推荐到湖南第一师范读书，人家后来笑我不小心成了毛主席的校友。其实，在一师读书，我更感受到了毛主席的治学精神。

中　瑜：这也是您长期坚持草书的原因？

罗峰林：不完全是。其实，我初中时的理想是考湖南师大美术系，想学画画的。

中　瑜：哦，您当初是想做一个画家？

罗峰林：我自感觉在艺术上有天分，不料阴差阳错进了一师。那时候不像现在，什么画家、书法家遍地都是，我只对画画写字爱好罢了，很少听到画家、书法家两个词。

中　瑜：您在一师读书的岁月，感觉如何？

罗峰林：我在一师读了两年，侧重美术学习，跟现任永州市美协主席杨球旺是同学。一师是毛主席的母校，师资力量很强，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家。当时在那个特殊年代，政治为上，老师好像比较保守，对学生学习没有太严格要求。

中　瑜：那么您的书法是怎么脱颖而出的呢？

罗峰林：应该说我们在一师接受了一些画的比较正规的训练，有了一些基础。对我来说，我最要感谢的人是当时的美术老师蒋后雄先生。那时候书店的字帖除了“毛体”，都是仿宋体和新魏体。他是在我爱书法的时候，特地送给我一本王羲之的行书《兰亭序》，要我好好临帖，那是他自己珍藏多年的东西，让我十分感动。从那时起，我开始临习行书，之后，又续补其他书体。

中　瑜：您是从传统过来的，请问您认为书法有法还是没法？

罗峰林：书法肯定是讲法的。书是写，法是规则。古人云，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讲法，那就是癫子写字，胡来！而且，书法艺术的法度十分严谨。书法是艺术，写字不是艺术。书法，必须从一笔一划写字开始。书法这东西，太深奥了！它要从用笔、结体、墨色、布局、学养、性情、阅历等方面来讲，有些东西还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天分悟道，励志勤奋，学养阅历，缺一不可。为什么有的人写了一辈子的字却谈不上艺术，那肯定是悟道不行。

但我主张，书法既要有法，又要无法。开始要有法，经过几十年的磨砺，达到一定境界后，又要脱法。初学讲技法，后来重技巧。技法和技巧是两回事，这是高层次的问题。

中　瑜：在永州，大家都知道您是草书大成者，请您谈谈对草书的认知和感悟。

罗峰林：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严格地讲，我还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关于我对草书的认知，正如古人所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很清楚，自己的草书离自己的要求还相差较远。如果从我七岁练字算起，我挥毫已经五十年。当然，前二十年只能算写字，不能称为书法。写字和书法是有区别的。写字是笔笔俱到，无差错，书法则有法度，有技巧在其中。

我搞了几十年的草书，多多少少有一些感慨。以我自身的经历来讲，年轻时血气方刚，又好饮酒，酒后可以恣意挥发。后来慢慢意识到，一个人的书法是随着人的年龄、阅历的增长而变化的，会慢慢变得含蓄一些、理性一些、耐看一些、有味道一些。

草书是极理性和极浪漫性相结合的艺术，线条美是关键，用墨、布局也很重要。草书要做到八面出锋，历代草书大家都是我们学习的典范。

一幅书法尤其是草书，首先看线条，再看点划，即笔法。点划是最讲究功夫的，它的轻重、开合、方向、连续等，有不少技巧，也容易出个性，但难度非常大。外行总觉得草书容易写，其实不然。我有一句话叫做“废纸三千一难求，”草书的难度和艰辛，可想而知。

中　瑜：较之其他书法，草书有什么特点？

罗峰林：写行、楷、草、隶、篆五种字体，草书难度最大，一是速度相对要快，不快就出不了气和势，也显示不了神韵；二是八面出锋，要想做到这点，必须要穷其一生修炼。至于如何提高自己的修养，我觉得就是两句话：读书，行路。历代书法家和画家之大成者，基本上都爱好游历。他们游历名山大川，就是要去看山、看水、看碑、看帖，近距离感受艺术之气，以增长自己的阅历。

草书像钢丝绳上的舞蹈，难度很大。草书既要讲究气和势，也要符合自己的性情，即出个性。

中　瑜：您刚才谈到游历名山大川，这让我想起了您的号——抱山，能讲一下您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号的吗？

罗峰林：那是1987年的时候，我们永州跟柳宗元的故乡山西永济搞了一个书画联展，永州的代表有我、蒋贤哲、刘双全、高双洋等人。在永济的联展搞完后，我们去了华山。第一次见到华山。在爬山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华山的气势险峻，觉得书法就要有一种大山一般的情怀，所以回来后就自号抱山。

中　瑜：中国草书的两大高峰是“颠张醉素”，而其中的怀素又是我们永州人，请问您怎么评价怀素的书风？张旭和怀素都是醉酒的，后人就说学草书的人必须要喝酒，只有喝到似醉非醉时才有感觉，请问您认同吗？您经常醉酒或者说酒后挥毫吗？

罗峰林：怀素的草书，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他的书法虽率意颠逸，千变万化，而法度具备。他和张旭似乎都很爱酒，但是大家不要步入一个误区：草书非酒不可。任何一个艺术家包括书法家，必须具备良好的修养，即便有的艺术家外在现象看似放荡不羁，其实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对于书法家尤其是擅长草书的书法家来说，喝酒，固然可以助兴，让自己找到一点颠张醉素的狂妄感觉，其实，那只是一种很肤浅的表象，是一种佯狂。草书极讲究性情，喝点酒，调动积极性是好事，但他的前提是草书的基本功要扎实。年轻时我经常酒后挥毫，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写的字，真是“无颜见江东”。

草书要天分，更要悟性。如果盲目效仿，一味醉酒作书，那无异于东施效颦。因为醉酒之后，容易散失理性。

我始终认为，艺术的价值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能刻意去模仿。只有到了那个层次，即便你不喝酒醉酒，自然也有人捧场。也无须刻意求法，只要性情所至，加强恒心和毅力，一切自然而然。

中　瑜：俗话说人品如同艺品，但有时候人品和艺品似乎又不能完全挂钩，像蔡京、秦桧等，他们的书法又确实很好。包括严嵩，我们柳子庙里还存有他的碑刻，请问您怎么评价这些现象？

罗峰林：人品如同艺品挂钩未必绝对，你刚才提到的严嵩，虽然他的字不错，但算不上艺术大家。在我看来，所谓人品，就是不要故意去踩人家，去整人家，而是文人艺人相重，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提出来，甚至当面批评，而不是背后开枪。

中　瑜：您刚才说到背后开枪，使我联想到了书法评论。请您谈谈对当今书法评论的看法。

罗峰林：艺术评论一定要专业，不是同行最好不要去评论，免得贻笑大方。因为让外行来评论，很容易陷入吹捧的误区。既误导了作者，也误导了读者。

艺术家要有自知之明，更要有良知，不能瞎吹。在我看来，艺术之间的瞎吹乱捧，就是庸俗，其结果是捧杀了艺术。古人云：点法可授，唯俗不可医。一个人的艺术成就，既有行家认可，又有大众欢迎，那才叫成功。

中　瑜：请您谈谈您历来的艺术成就。

罗峰林：我对书法的执着无法形容，可以说书法已经融入我的生命，任何事无法将它跟我剥离。我早些年一直在当老师，记得我住在当时的县级永州市教委时，住房面积很小，不足60平米，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还有老人，条件很艰苦，但我还是坚持练书法。1987年，我到东湘桥搞点，带了一大捆纸去练字，得到当地老百姓的广泛认可，经常帮食堂和老百姓家写对联。1988年，政府鼓励干部“下海”，我在新街的三小旁开了一家文房四宝店——鸿达装潢店，把自己的作品装裱起来，这在当时是个新鲜事情，吸引了很多人，特别是年轻的书法爱好者。

可以说，当时我的书法影响到了许多人，包括现在永州较有影响的唐朝晖、宋运清、张玉波、刘劲明、欧阳维忠、月浪等人，我虽然没有亲自教他们，但他们都承认受我的影响很大。我把他们团结在周围，发现了他们，指点了他们，鼓励了他们，宣传了他们。如今，他们都成了永州书法的中坚力量。

我的草书1989年入展“全国第三届书法展览”，当时我没有到会，但与会者后来告诉我，我书写的杜甫诗很多人看，时任河南书协主席张海还作了点评。后来，作品参与不少省展国展，全省乃至全国书法同行对我的草书评价还是比较高的。

中　瑜：请谈一下您在书协任上的体会，以及对永州书协的寄望。

罗峰林：2000年，大家推选我担任永州市书协主席。上任以来，我深感责任重大。怀素，是永州的骄傲。从1990年开始，我就呼吁，永州要做怀素文章，以此宣传永州。1992年，我们与中国书协成功举办了“怀素书法研讨会暨草行书作品展”，那时在全国书法界的影响很大。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把它作为一个文化节会长期坚持下来，错失了永州文化发展的良好机遇。

当了八年的书协主席，我组织开展了许多活动，把全市的书法作为自己的事业来搞。我带队去过绍兴、清远等地，也邀请了不少外地名家来永交流讲座。我以为，书协主席不但要字好，而且还要有较强的活动能力和社会影响力，还要舍得牺牲个人利益。说内心话，我刚当主席时，书法在永州还没有市场化，想通过收藏书法来卖钱赚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为了给书协增加活动经费，我经常到处“化缘”，将自己的作品送给爱好书法的领导，找他批点钱。2007年之前，我是零陵区文联主席。当时的区文联也穷得要死，为救文联，我也得想法搞钱。我常对人说，我是市书协和区文联两个身份的“叫花子”。我当书协主席八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既抓了普及，又抓了尖端，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会员是支持和拥护我的。本想抓住自己兼任区政协副主席且分管工商联的最佳机遇再干一届，把书协的影响再扩大，把会员的水平再提高，然而，因为自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加上说话直率，得罪了几个极少数的权术小人，他们揪住我的缺点不放，叽叽喳喳闹过不停，为了顾全大局，我只好让贤与人。事后，不少县区的书协主席和会员们对我说，以我的人格魅力和艺术影响力，没有连任书协主席，是一大憾事。

永州的书法在全省地市中，应该是中上水平。艺术要有接班人，艺术组织要善于发现和培养人。书协的存在，有弊也有利。当然，书协只是一个民间团体。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书协、各省、市书协的成立，带动和培养了一大批人。现在的书协，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纯洁了。腐败，已经渗进了这块净土。现在的全国展入展、获奖含金量缺失。现在的书协和所办展览往往会被评委的好恶牵着鼻子走，个性的东西发挥不出，所以，好多人不愿参加了。

书协也是一个行业交流平台，它的存在要靠活动来支撑。没有活动，就没有视界，就缺少凝聚力，县区的新人就不认识我们，也就少了一个展示平台。

书法，既要走出去，更要请进来。作为艺术家，还要有甘于寂寞、吃苦耐劳和舍得精神。一个书法家，如果舍不得投入，是不行的。永州书协要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大力培育标杆式人才，以标杆带动整体，影响一批人。

中　瑜：您认为永州书协应该怎样发挥作为？

罗峰林：永州书协应该扬长避短，大力发扬地域书风。永州的书法方向应该是行书、草书，要鼓励更多人来写草书。尽管永州历史上还有一个书法大家何绍基，但怀素的榜样力量毕竟是无可替代的。

中　瑜：据说您今年底有六十一岁了，能否谈谈您几十年的人生感悟？

罗峰林：前不久我写了一首诗，内容是：“挥毫泼墨四十秋，颠张醉素是吾求。潇水夏云付奇绝，绿天蕉影通古幽。千竿破笔亦堪草，一纸性灵苦难酬。但得祝黄所藏道，余生长共也无忧。”这是我从艺四十年的感受，也是我六十年人生的感悟。

中　瑜：您以前搞过书展吗？最近有无类似计划？

罗峰林：我五十岁时曾搞过一个书展。时隔十年，又值自己年满六十，所以想出一本书，在长沙和永州各搞一个书展，对自己再来一个小结。让作品亮台，成败得失，让观众评说。

中　瑜：您退居二线后有什么打算？

罗峰林：一是回头静思作品，想变法，看能否变，道法自然。另外，想组织一些书法家搞一个“绿天雅集”。三是外出游历，还要出去交流学习，七十岁时再办一个大展。

中　瑜：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罗峰林：谢谢你对我的采访。

【记者手记】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篇迟到了至少半年的访谈。因为在我当初开设《中瑜访谈》专栏列出《文化名流》的采访名单时，书法家首先想到的是罗峰林先生。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了此夙愿。我很早就知道峰林先生的大名，跟他相识则到了2007年。在我的印象中，峰林先生是个睿智而幽默的人，他的人格魅力就像他的草书一样，让人感到惊讶和喜爱。我想，不管你是谁，只要通过跟峰林先生交往，你就会有所收获，而且获益匪浅。不信，请再次回味这篇访谈，你就会有新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