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频道: 北京 | 上海 | 天津 | 河南 | 河北 | 山东 | 山西 | 广东 | 广西 | 湖南 | 湖北 | 福建 | 浙江 | 四川 | 重庆 | 申请地方频道
人物传记网 ——记录历史  传承文化
感动中国 | 人民公仆 | 人物访谈 | 社会名流 | 企业领袖 | 商界精英 | 地产骄子 | 海外赤子 | 艺苑奇葩
教坛名师 | 巾帼风采 | 律师在线 | 杏林名医 | 创业之星 | 时尚风云 | 明星专栏 | 专家学者 | 个人传记
本站新闻 | 专题报道 | 理事单位 | 作家专栏 | 家族史话 | 国学天空 | 企业文化 | 畅游天下 | 健康保健
  当前位置:人物传记网 ——记录历史 传承文化 > 教坛名师 > 正文
金正才:忘不了那些年那些事(二)
来源:中国人物传记网  作者:金正才  2011年05月16日 01:46

    六、疯狂的大跃进年代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良匠不能斫金,巧冶不能铄木”,不知为什么那时候一些人偏要“斫金、铄木”,违背事物的客观规律,做出一些违“理”的蠢事。

    五七年九月考进临江中学。一进中学,正碰上学校反右斗争。一次在饭厅开全校师生大会,批斗右派老师。一个是教化学的范老师,一个是教几何的易老师。两个老师在前面弯腰低头站着,一个个教师学生代表上去批判他们。批判会的第二天,他们就让人押着上山挑煤炭了。听邻居一个高中同学讲,这几个老师的课都教得好,同学们特别喜欢他们的课。

    还有一件事很好玩。一天每个学生发一个饼子,全校学生到牛石寨下的一个坡上赶麻雀,那时麻雀被人纳入“四害”之列,动员全国人民共诛之。同学们一人拿一树枝,大家把麻雀赶到天上,声嘶力竭地吆喝,不让它着地,直到叫麻雀累死,滚下地来。麻雀的确吓得满天乱飞,但累死的却不多。好在那一次我们学生免费吃了一个饼子,许多同学刚走到地方,饼子就进肚家坝了。

    第二年,在总路线光辉的照跃下,农村建立了人民公社,各行各业轰轰烈烈掀起了大跃进运动。人们鼓足干劲,热火朝天地超英赶美,那时口号是十年超过英国,十五年赶上美国。到处都在放卫星、报喜讯。什么稻子亩产超万斤,玉米亩产五千斤。到处在建铁厂、钢厂、伐树林, 修万猪场。

    农村男劳力都上山炼钢炼铁。妇女在家搞深耕密植夺高产。学校也轰轰烈烈开展了勤工俭学活动。学校操场成了小麦高产实验田。我们把操场挖了一米多深,全校学生积了几座山一样的肥料,一层土一层肥料填满坑,然后撒上密密的麦种,这叫深翻密植,可以放卫星。后来麦子出来了。密不透风,虽然搭了架子,大风一吹,全倒伏了,也没放成卫星。那时校园里还垒起了许多小高炉,发动全校学生捐废铁炼钢。学校还办起了养猪场、养兔场、养鸡场,学校烧煤由各班学生轮流到南山上去挑。一次学校建楼用木料,全校学生半夜出发到九龙山去扛木料,傍晚回来,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

    上中学时,每天沉迷在课外书籍里。中午和课外活动时间都到学校阅览室看报、看杂志,那时我感到是最好的享受。我几天借一本书,学校看,回家看,下课看,上课也看,一次上政治课,偷着在下面看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琳娜》,老师突然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不知老师问的什么,结果所答非所问,弄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师从我桌里搜出了托尔斯泰的书,批评了我,说我好高骛远,盲目崇拜“托尔斯泰”,责令我写了检查。从此,同学们就叫我“托尔斯泰”了。那时我的确崇拜“托尔斯泰”,还崇拜鲁迅。初中时我已浏览了不少中外名著,虽然很多是一知半解,囫囵吞枣。那时,我就立志长大了当作家、当诗人,我还画了鲁迅头像,挂在我小小的破书房里。虽然上课爱偷看课外书籍,但英语课、理科课我不看,专心听老师讲,所以中学代数几何等理化课都是四分、五分(五分制)。英语我是班上的科代表。语文、政治、历史等文科临到考试前,突击看看书,也能考出好成绩。上初中后,就开始学写诗,经常在校报上发表,可得到几张稿纸。因为爱好文学,还和高中的一些文学爱好者结为朋友,常在一起讨论文学问题。上初二时,学校举行文艺汇演,班主任张老师让我写了一首《勤工俭学颂》的诗,叫同班一个爱好音乐的女同学谱曲,由全年级合唱,获得了一等奖。后送县里汇编进一个歌颂大跃进的诗歌集了。

    七、挣扎在困难时期

    一九五七年,经过伯父努力,终于打听到了父亲的消息。父亲没有死,仍在大足县。他已在解放前又娶了老婆,并已有三个女儿。他在五二年三反时因贪污二千元公款,被劳改了两年。现在大足县以劳动为生。父亲的消息没有给我们带来喜悦,却给我们带来了灾难。这对母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不停地抽烟,动不动给我们发脾气。一次我和弟弟偷偷到河里游泳回来,母亲知道后,气得拿起棍子打我们。那时我们爱到河里游泳,母亲怕我们出事,不准去,为此还专门在我们腿上盖上私章。那天检查发现私章没有了,知道我们游泳了。她边打边骂边哭,说:“你们爸爸坏,你们也不听话,我活着还有啥意思……”突然她一头撞到墙上,头上流出了鲜血,吓得我和弟弟跪在地上扶着母亲直告饶,下保证。母亲纺纱也不如从前那样拼命了,她恨父亲,她每天忙着找人写状子上法院,告父亲重婚和遗弃子女罪,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可后来法院判决,说父亲是解放前重婚的,追究不了刑事责任。那时,农村实现了合作化,先是成立合作社,没多久又变成了人民公社。城镇手工业也要改造,纺纱、织布、弹棉花的也集中起来成立了纺织合作社。母亲纺的纱子越来越少,而且纱子也越来越不好卖,市场上机织布多了,而且又好又便宜,买土布的就越来越少。母亲纺纱已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好在那时我们弟兄已能挑煤炭卖,挣钱补贴家用,生活还勉强维持下去。

    五八年农村人民公社化后,随后成立了公共食堂,过起了“共产主义”生活,大家敞开肚皮吃饭,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还不掏钱。一九五九年,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公共食堂没有干的可吃了,不久稀的也没有喝的了。我们也在纺织社公共食堂吃蒸罐罐饭,供应的粮油也越来越少,记得那时一个月分一调羹清油,泡饭吃,那是最大的享受。平常菜里没有油,水煮菜。过年可以分二两肉吃。食堂里经常发生父亲偷儿子的饭、或是弟弟偷哥哥的饭,为了多吃一口饭,夫妻吵架、兄弟打架是常有的事。本来供应的就少,再让食堂事务长、炊事员扣一点,所以总是吃不饱肚子。城市居民虽然吃不饱,但由国家供应,三顿还有吃的。农村就惨了。公共食堂也从吃两顿稀的、减到吃一顿糊糊,糊糊稀得可以照人的影子。后来这一顿也保证不了。那时农村不准家里生火煮东西吃,有人盯着,谁家房顶上冒了烟,立刻有民兵去检查,发现烧火了,先砸锅掀炉子,后押到公社队部审问。那时,人们为了生存,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偷胡豆、豌豆,有的偷种在地里的种红薯,虽然泼过大粪,洗洗照吃不误。不让在家煮,就吃生的……要是抓住了,轻则挨打游街,吊在树上示众,重则按破坏生产送进劳改队。明月大队有一对叫“盐罐”的双胞胎孤儿,父亲母亲都饿死了,弟兄俩有晚上偷地里种红薯吃,被民兵抓住,绑到大队部场上,用钉锤敲他们的牙齿,敲得他们嗷嗷大叫,满嘴淌血,幸亏生产队长过来阻止了,才没把牙齿全部敲掉。更惨人的是临江镇河对面的草街子,有一个女兽医,先是吃掉了自己的儿子,后来又把邻居潘医生家一个八岁的男孩哄到家里杀掉腌在坛子里。一天她的侄女来了,在她家里找东西吃,翻到床下面的坛子里,伸手抓到一截小孩的腿出来,吓得回家告诉了她母亲,她的事情败露后,在河坝枪毙了。那时许多人都得了浮肿病,腿肿、脸肿,走路乏力。据说三年困难时期四川饿死了2000多万人。临江农村也死了不少人。有一次放学,刚出校门,就见我们中学前面的大路上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我们过去一看,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饿死在了路上。那时饿殍载道,这样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所以也不奇怪了。住在明月坝的大舅、二舅、三舅、外婆、三舅家的大表弟都是那一年饿死了的。在明月大队,一家人死光的不在少数。农村是“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惨象。好在我舅舅家,舅母、表姐、表弟还都活过来了。我那时曾问过舅母,农村咋还没有吃的?舅母说五八年下半年劳动力大炼钢铁走了,虽然稻子、红薯丰收了,但家里缺少劳力收不回来,很多都烂在地里了。存粮敞开肚皮吃光了。收点粮食又让干部浮夸虚报,大多交了上去。剩下不多的粮食咋够吃呢?也有撑死的人,有一次我们到九龙山给食堂挑米,挑米的人总是要想办法倒点米出来,推成面做成面团吃饱肚子。那时候人都饿极了,一个挑米的人,一下吃了三斤多米的面团,硬是给撑死了。那时,红薯叶、野菜、树皮、树叶、芭蕉根都成了食品,听说一些地方还吃观音土,吃了拉不出来。那时人们最大的理想就是吃一顿饱饭。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觉得很荒唐。
   
    后来,母亲被纺织社派到黄家湾踩花房踩棉花,就是用水力带动棉花脱籽机给棉花脱籽。一次我去看母亲,晚上住在那里,四面只有烂箔席挡风,冬天的寒风在外面呼呼的狂叫,盖着被子身上也觉得冷嗖嗖的。母亲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晚上就是这样度过来的。天没亮,母亲把我叫起来,她给我弄了一小袋棉花籽,让我们回家炒了吃,还弄了几截报废的牛皮带,让我回家泡了煮着吃。她怕耽误我明天上课,让我早点回家。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最看重我们的学习,家里再困难,也要我们弟兄上学读书,不准我们耽误一点学习。我背着东西,从洞上回家。没想到被巡夜的民兵抓住,把我送到派出所,说我偷了公家的东西,派出所还没收了我的东西和学生证。后来,母亲在那里还为此事挨了批判。

    母亲走了以后,我和弟弟到学校住了一学期,在学校吃住,学校给我们弟兄享受助学金,解决了我们弟兄的生活问题,那时一个月的伙食费只有四元五角。学生定量标准还算高的,但吃饭依然紧张。学生八人一桌,蒸一盆饭,八个人分,为了精确,同学们用木棍制做了土天平分饭,分好后抓阄。就这样,也经常为分饭吵架,饭吃不饱,连清水菜汤也要认真分着喝。记得一个学生偷食堂馍吃,在学校公告栏里公布了他的处分决定,开除了学籍。

    没有多久,母亲又被镇上下放到农村当社员。她选择到明月坝奔坎子二舅那里。那时,城镇人口上山下乡,与文化大革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教育不同的是,下乡的大都是老弱病残、无靠山无社会关系的工人、小手工业者、商人及无业人员。可能是城市负担太重,把包袱卸给农村。这给本来就无粮食可吃的农村雪上加霜。下放的人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母亲去了后,队里安排她在公共食堂做饭。我们去看她,她就把自己那一份饭给我们吃,她生怕饿着我们。公共食堂撤了后,她就跟着干农活了。她还种了自留地,我们每次去后,她都要给我们拔些菜,让我们背着回家吃。我和弟弟本来在学校住校,后来学校不让我们街上的学生住校了,我们的户口没有随母亲迁到乡下,所以仍回家住,走读上学。我们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上山挑煤炭卖。每次去看母亲,也给她买点盐和烟等日用品。母亲和我们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总算活过来了。我的一个姓魏的同学随家里下乡后,父母饿死在乡下,最后弟弟被送进了孤儿院。一九六三年,我去新疆以后,弟弟把母亲办回了镇上。母亲一生辛苦,又守一辈子活寡,因家无靠山,无男人,饱受社会欺凌,终于积劳成疾,得了气喘病,后来又发展成肺气肿,终于在一九六六年正月十一日去世。那时她还不到五十周岁。母亲去世时,我和弟弟都没在身边,我在新疆,弟弟去了云南。临江镇上的人都说她一生命苦。
   
    八、相依为命的兄弟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虽然这一生,老天也未降大任于我,可从小就让我们弟兄稚嫩的心灵经受痛苦,瘦弱的身躯经受劳累,经常忍饥挨饿,让我们事事不顺。我们从十一二岁就开始上南山挑煤炭。第一次挑煤是好奇好玩,跟着人家到煤炭厂挑了十五斤煤炭。自那以后,家里烧的煤炭就由我和弟弟挑了。如前所述,五七年后,母亲纺纱不能维持生活后,我们就开始挑煤炭卖了,以补贴家里生活。五八年母亲下放农村后,我们弟兄就完全以挑煤为生,边挑煤炭卖边上学。那时南山上有许多小煤厂。我们常去的煤厂有新厂、温眼药、李大成、太阳庄、天宝楼等煤厂。远的还有张良臣、芭蕉沟煤厂,它们在南山顶上,路远的煤厂煤炭好,块煤多,挑到街上好卖。我们在星期六(学校勤工俭学日)星期天半夜出发,摸黑路爬到煤厂,到煤厂天还没亮,就等煤窑出煤装煤。去晚了害怕装不上好煤,煤块少了不好卖。为了挑好煤,即使在寒冬腊月天,也要用双手在煤堆里扒煤块,手指冻得失去知觉,扒起倒肷,流出鲜血。有时好不容易扒好一挑好煤,煤厂过称人生气了,要么不过称,要么给你倒掉。在煤厂买好煤挑几十里山路回家后,在街上找买主卖煤,有时转一天还卖不掉,只好挑回家,抽时间再去卖。那时挑一挑煤,只能挣几角钱。有时星期六星期天下了雨,那就只好挤上课时间去挑煤。半夜去,早上挑回来,赶上第一节课,有时迟到了还要站在教室外面,挨老师批评。怎奈一周不挑两挑煤,就维持不了生活。正如当地名谣所说,“煤炭贩子一碗米,半夜三更就搞起,落得三天麻麻雨,锅儿鼎罐倒挂起。”有时为了多挣点钱,我们一天还要跑两趟。有一次挑张良臣煤厂的煤,我一天跑了三趟。这个煤厂在南山顶上的毛丫头,最远最高,煤也最好卖。从临江到煤厂是三十里坡路,一去一回是六十里。那天我和弟弟半夜到煤厂,到下午连跑了两趟。这时又碰上一个同学让我陪他又挑了一趟,第三趟回家已是晚上了。那一天我一口气跑了一百八十里路,在临江算是创造了一个记录。那时为了生存,也不怕苦和累。挑煤最费鞋子。妈妈一年给我们做几双鞋也不够穿。为了省鞋,我们买草鞋穿,没钱买草鞋就打赤脚跑。夏天在烈日下,地下烫人,烫得双脚直跳,脚上有时烫起泡,疼得钻心,还咬着牙快跑,跑得越慢烫得越狠。冬天踩水过河,脚冻得象刀在扎。挑煤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肩上挑着重担,硬是一步一步跑几十里山路才挑到家。挑煤最艰难的,是快要到家的几里路,肩上的担子越压越重,肚子又饿,口又渴,觉得路老是走不到头,累得挪一步也感到困难。由于长期挑煤,我们弟兄的脚上肩上都是茧子。那时正是青少年发育时期,我长大后个子矮,这与我小时压担子不无关系。我们弟兄开始挑几十斤煤,后来越挑越多,一次可以挑一百几十斤了。有时,挑到路上,我们弟兄突然有一个病了,就采取“牛碾米”的办法,让病了的休息,由另一个人把自己的煤挑到前面放下,然后再回来挑病了的煤,挑到地方放下后,再挑自己的煤往前走……,这样反复不停地把两挑煤挑到家里。我们弟兄小时候就是这样相依为命,同甘苦共患难,顽强地生存着。一次挑煤炭,在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路是土路,又是下坡,道路泥泞,又烂又滑,只得冒着雨一小步一小步挪脚前行。突然,弟弟滑倒,一挑煤炭滚下了山崖,我和弟弟哭着溜下去捡回煤筐。还有一次,我和弟弟到新厂挑煤,半夜出发,快到煤厂了,天还没亮,走着走着,突然弟弟掉到崖下去了,吓得我哭着喊着弟弟,摸下山崖找弟弟,幸好弟弟掉到草丛里没有摔死,只是受了伤。当时,我和弟弟抱头痛哭。除了挑煤炭卖外,我们还搬运其他东西,这比挑煤好,不发愁卖煤炭的事。那时经常挑柑桔筐到陈家场,大约六十里路,一天挑到。一二十个挑夫走在一起,柑桔筐子象一条长龙,我当挑头走在前面,很是自豪。一次我挑红糖到万县市,一百六十里路,翻两座大山,一天跑到,挑夫们都为之惊叹。

    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就象石头缝里的小草,倔强地生长着。弟弟比我小近两岁。他从小聪明,嘴巴能说,无理也能辩三分。他虽然在外面有些调皮,经常惹事,不时有学校的老师、街上的邻居来家告状。但回家来就老实了。母亲走后,他跟着我挑煤炭,从不叫一声苦,也从不乱花一分钱。弟弟很有孝心,我到新疆走了后,照顾母亲的责任就由他一人承担下来。虽然他小时候有些调皮,常惹母亲生气,挨打多,但他很理解母亲。据舅母说,他复学到开县城上高中后,星期天回来给妈妈洗衣服、熬药,还到街上茶馆里捡烟锅巴(烟蒂)给妈妈抽烟。弟弟命大,生命力特强,一生真正是九死一生。我和他到河里游泳,两次都差点淹死。第一次在河里被浪冲走,被一个船老大救了起来。第二次在洞上游泳,游着游着不见了,我急得哭了起来,幸亏一个劳改后回来的地主,把他救了起来。那时我就想,地主也不都是坏人。后来弟弟到云南工作后,又经历过车祸,一氧化碳煤气中毒等等,都差点要命,但他都死里逃生。

    弟弟高中毕业后考大学,成绩考得很好,他是班上学习尖子生。但由于父亲劳改问题,政审不合格,未考上。那时正在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回家后,仍挑煤炭,也到小学当过代课教师,还干过小工。后来,外地几次来临江招工,弟弟报了名,但都被镇里姓周的文书卡住了。一次弟弟实在气极了,找周文书讲理,一怒之下,掀翻了他的办公桌。第二年,弟弟又参加高考,这一年政策有些松动,弟弟被录取到一所大学,恰好弟弟刚刚招工去了云南。录取通知书到镇里以后,被文书卡住,退回县招办,说是此人逃跑新疆了。实际上文书是知道弟弟招工去了云南。弟弟是在云南来招建筑工人时,在居委会张代表的帮助下,才招工到云南当上了建筑工人。后来由于他积极上进,表现出色,领导赏识他的才干,调任秘书,后又当教育科长、办公室主任。改革开放以后,自学法律,辞去公职,当了律师,后成为一级律师,在当地颇有名气。如前所述,弟弟从小思维敏捷,能言善辩,胆子也大,在学校老师讲课讲错了,他就敢和老师辩论,可以说弟弟从小就具有当律师的基本素质。弟弟很重感情,特别是亲情。他对我这个当哥的很尊重,每次见面后都要给我买高档的东西,从穿的衣服鞋子,到戴的手表,刮脸的刀具,都是他买的,还给我小孩买衣服,特别是小女儿上大学,每学期都要给钱,毕业后找工作,他亲自到四川来托人。我家装电话,买房子他都给予帮助。不要说对我,他对么老子,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对舅母对他的岳父岳母、姨妹、舅子都是慷慨帮助。他还把失散多年,当了一辈子农民的同母异父的姐姐接到昆明去玩,他亲自给姐姐洗头。一九九九年暑假,昆明举办“世博会”,他又把我和妻子,还有四川、重庆老家的一些同学接到昆明玩,共叙旧情。二OO一年十月一日,弟弟还携一位老同学特地到新疆来看望我。同学和朋友们都羡慕我们弟兄的感情。小时同甘苦共患难,几十年后依然情深似海。

    九、失学谋生计

    一九六一年秋季,国家困难波及到学校。中学突然宣布停办。那时,不但许多学校停办,很多工厂也下马,工人遣散回家。学校给我们发了一张肆业证,那时我和弟弟正准备上高中二年级。一些出身好的学生保送去上万县干部学校。其他的学生回家由当地安排。镇上少数几个同学回家后被安排到税务所、供销社、粮站、信用社、广柑站当临时工。这些安排的同学家里都有当官的。我们这些就只好在家待业了。那时我是多么羡慕这些上干校和被安排的同学,他们都有一个好爸爸。

    回家后,开始我和弟弟仍然挑煤炭卖。后来一个同学约我跟他一块跑万县,做小生意。那时国家政策统得很死,动不动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物资极度缺乏,不要说粮油、肉、烟、酒、糖定量供应,就是电池、肥皂、牙膏、火柴等日用品也要发票证购买。就连针、线、鞋、袜临江也买不到。可在万县市有时就可以买到。我跟着几个同学就开始跑万县。一般是吃了晚饭就出发,走一夜,翻过两座大山,天刚亮就到了万县市。在万县街上各商店排队买东西,大都是针、线、鞋、袜等日用品,运气好还可以买到劳保工作服。买好东西吃过晚饭又往家赶,赶到家里天就亮了。吃过早饭又往农村跑,我们走村串户,一家一家去推销,卖时还提心吊胆,怕被干部抓住没收。其实,农村的老太太和妇女们最欢迎我们送货上门雪里送炭。跑一趟万县可以挣到四五元钱,比挑煤炭卖要强。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万县,走到半路上实在累了,见一辆爬山的汽车走得很慢,我们偷偷爬上车厢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后汽车到了万县,司机走后,我们才下来。那是我第一次坐汽车。我跑万县做生意存了八十多元钱。正好后来到新疆做路费用。六五年临江镇一工作人员给我工作的下三场发来调函,说是我在家“厌恶劳动,投机倒把做生意,牟取暴利,畏罪逃跑新疆、企图叛国投苏……”真是荒唐可笑,恶毒之极。

    学校停办以后,总想找到一分稳定的工作,哪怕是下苦力也好。我曾随一个同学到很远的花园井里面一个煤厂,找他的弟弟。他弟弟在煤厂挖煤。让他弟弟找厂长收我们当挖煤工人,结果厂长说他们不缺挖煤的。后又到旁边五煤厂去找一个同一条街上的人,他在煤厂是当官的,没想到找到他,他理也不理我们。那时想当个挖煤工人就没有门。(幸亏上帝没有让我当挖煤工,有时未成之事未必是坏事)

    一天,镇里召集回乡学生在镇政府开会。县里来人了解停办学生的安置情况。镇里那个工作人员先汇报了安置情况。他说得天花乱坠,镇里如何重视,安置如何妥当,他说的安置全是假话。他一讲完,弟弟立即站起来揭露他的谎言,弄得他脸一下白得像纸一样,十分尴尬。我和其他一些同学也随后站起来谈了镇里不安置回乡学生问题。这次座谈会,使镇里恼羞成怒,特别是那个工作人员嫉恨我们兄弟,以后处处报复我们。不久就要我去镇里土陶厂挑煤炭,限定时间,不去就吊销我的户口,下农村。如前所述,弟弟上大学、招工,他千方百计卡住,后来又给我和弟弟分别发了调函,对我们家庭和本人造谣污蔑,想置我们弟兄于死地而后快。

    六一年十二月的一天,我到土陶厂报了到。土陶厂在黄家湾里面的南山上。主要生产陶碗陶罐陶盆。报到时就安排我挑煤,就是从山下一个煤厂往山上陶厂运煤,烧陶器用。运煤工大多是受管制的人,什么地富反坏分子,小偷小摸等,我上班挑了七八天煤后,厂长见我人老实,又有文化,就叫我管理他们的伙食。土陶厂条件很差,地上睡统铺。那时吃的主要是蚕豆和高梁,高梁还要自己磨成面,做面团吃。工资一月才挣十元钱,还不如自己在家挑煤炭卖。好在十天半月回家一次,可以挑一担陶器给临江的杂货店,挣点运费。

    十、向往新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九六二年元月,春节前夕,土陶厂放假过年,我回到家里。一天,一个朋友突然神秘地问我去不去新疆。我说我想去。他说,听说陈某某老师要到新疆去找对象结婚,她想约一个伴同行,并愿意帮助找工作。因为她还带着两个孩子,路上需要人帮助照顾。陈老师原来是书院小学教音乐的老师,她唱歌悦耳动听。她的丈夫曾经是我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没想到陈老师还要去新疆。原来这个朋友是受陈老师之托给她找旅伴的。我一听,喜出望外,这真是天赐良机呀!说实话,我早就有了去新疆的愿望。这几年镇上相继有一些人跑新疆,听说新疆不要户口,去了可以安排工作,那里需要大量建设人才,特别是青年学生有的去了还可以培养拿工资上中专。前面提到的母亲纺纱行业里教唱《新疆好》的女青年也去了新疆。学校停办以后,几个老同学也跑新疆去了。我那时,真羡慕那些跑新疆的人。其实,在我心中对新疆早就有了朦胧的美好的印象。流行一时的《新疆好》的歌曲,在学校图书室看到的《人民画报》上《新疆石河子新城》的图片,还有地理课上老师讲的新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课本上兵团农场拖拉机耕地的图片,都使我向往那个美丽的地方。另外重要的是,我那时急于想找个工作,能改变我和家庭困难的处境。当时,母亲在农村,已无力抚养我们,就是学校复学以后,弟兄两个长期上学也是很困难的。如果我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弟弟复学就不要再挑煤炭了。弟弟比我聪明,他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出息,也就改变了我们家的命运。然而当时镇里安排我在土陶厂工作,连自己也顾不上,更不要说顾家里了。何况,我也不想在土陶厂挑一辈子煤炭,断送自己的前途。“男儿生身自有役,那得误我少年时”,当时,我就想过,“人挪活,树挪死”。只有跑新疆才是我唯一的出路。从那时起我就留意新疆的资料,打听临江人在新疆的情况。然而新疆又无亲戚。所以不敢贸然行动。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我当即就答应愿意随陈老师去新疆。第二天,朋友来说,陈老师也答应了。说过年以后就走。和陈老师同行的还有龙某某,也是到新疆找对象结婚的。还叮嘱我要绝对保密。那时去新疆是秘密进行的,谁跑新疆被镇里抓住,那是不堪设想。龙某某在镇上也算名人,她是镇演出队的主角,我们经常看她的戏。她的妹妹是我们的同学,她的丈夫也是小学教师,没想到她也离了婚,到新疆找对象。

    过年前,母亲也从农村回来了。我把准备去新疆的事告诉了她,也谈了我为什么要去新疆的想法,母亲听了,也没有表示阻拦,只是叹气,说去新疆找出路也好,只是新疆太远了。第二天,我们一家人,妈妈、弟弟和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这是我们家的第一次合影,也是最后一次合影。这张照片至今还保存在影集里。

    陈老师决定过完年,正月初四就动身。正月初三,我去和朋友蒋先骅告别,他比我高一年级,特别聪明,我们都是文学爱好者,做的都是作家诗人梦。所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们倆经常在一块谈诗论文。他父亲在农村教小学。母亲在家,常年有病,他们兄妹四个,他是老大,家里生活也困难,有时,他和他的二弟也跟我们上山挑煤炭。他的伯父在镇上颇有名气。在镇上开糖果店,他的房子有三层楼房,当时是临江镇最高的楼房。因为我和蒋先骅的关系特别好,所以才和他告别。没想到他一听我要去新疆,他也要跟我一块去。他当即去跟他父母商量,他父母亲也同意跟我们去新疆。

 
    十一、新疆行

    正月初四吃过早饭,母亲含着眼泪又叮嘱我一番,“儿行千里母担忧”。由于保密,母亲只能把我送出门口,由弟弟送我。没想到这一别,和母亲竟是永别。我和弟弟挑着煤筐,装着到芭蕉沟挑煤炭。走在路上我又叮嘱弟弟,要他照顾好母亲,想办法把母亲弄回来,自己不要丢掉功课,复学以后考大学等。到了平坦溪,一会儿蒋先骅和贺茂光也来了。贺是送蒋的。贺在开县师范上学,也因学校停办回来了。他也是我们的朋友,过去他家开茶馆,后来镇里不让开茶馆了,家里生活困难,他和他的弟弟(同班同学)也经常跟我们上山挑煤炭。这人很讲义气,性格豪爽。我们在平坦溪与弟弟和贺茂光话别后,就直奔开县城了。好在我倆都没有带行李,一人挎了一个小布袋。听说新疆冷,缺辣子,所以我就带了几斤辣子面,还有几本书。我们就这样离开了临江,离开了山川秀丽的家乡。然而当时除了留恋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外,对家乡一点也没有留恋之情。它对我们一家似乎太冷酷了,太不公平了。

    我们走到开县城已是下午了,我们在开县城找到了陈老师和龙某某,在临江我们约好在开县城会合。第二天一早,我们到汽车站乘车离开了开县城。当天傍晚,我们到了万县后又买好去重庆的船票,第二天一早,坐船驶往重庆。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轮船,虽然坐的是五等舱,睡在最底层的大统铺里,也感到美极了。

    从重庆坐火车后一路西行到宝鸡转车。在宝鸡转车的人很多,大都是四川去新疆的。等到晚上,火车一来,大门一开,排好的队伍一下乱了,人们挤在车门口,争先恐后往车里爬,还有的从开着的窗户往里爬,我和蒋先骅一人抱一个小孩拼命往车门口挤,陈老师和龙某某紧跟在我们后边,我们好不容易挤到车门口,爬上了车。这时,火车呜呜叫了几声,又要开了,乘务员硬把车门关了。只见车下面还拥着一群人没有挤上车。一个农民模样的操着四川口音在门口喊:“等一等,我的孩子还在下面!我要下车。”旁边一个人问他,你孩子多大,咋没挤上来?那人指了指掉了鞋的脚,操着四川口音说:“就这么大,挤车的时候掉在下面了。”原来,我们四川人说鞋子读普通话是孩子的音,惹得旁边人笑了。我们挤进车厢里面浑身被汗湿了。车厢里挤满了人,有的坐在座位上,有的坐在过道里,有的站在过道里,有的站在车厢两头,还有的睡在座位下面。汗味、烟味混杂在一起,车厢里面原来坐着的大都是西北人打扮,有的穿着羊皮背心,有的头上扎着毛巾。座位上两个好心人,叫两个孩子坐在了他们身边。没有座位的站着坐着或蹲在过道的,都是刚上车的四川老乡,不论穿着学生装的青年,还是头上裹着白布的农民,身着工作服的下放工人都有同一特征,开口是“啥子”、“龟儿子”、“格老子”,身不高,脸色黄。从天府之国到原本昔日流放之地新疆,都是背井离乡,到新疆去找饭碗找工作的,这不由我想起当年山西人“走西口”,奔内蒙,山东人“闯关东”奔东北。这是为什么,因为在家里活不下去,想到新疆找个活下去的地方,新疆有希望。我们一直站到兰州,车停后,下去不少人,我们终于坐上了座位。火车飞驰。有人喊,看长城,只见厚厚的土墙时断时续地在地上躺着,象一条条小龙蜿蜒着蠕动着。一会儿,又看到 了嘉峪关,看到了玉门,这不由又使我想到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没有一棵树、一间房,全是沙子、小石头。一派荒凉景象,但是听着广播里播放着《新疆是个好地方》的歌曲,我仍然向往着,新疆有绿洲、新疆有希望。邻座的几个人都是从西安上车的,好象是唱秦腔的演员,他们 是乌鲁木齐秦剧团到西安秦剧团挖走的名演员。一对青年男女一路争争吵吵,好象是因去乌鲁木齐发生分歧,女的哭闹着要下车,要回去,最终还是被同行的劝住了。同行的人中有一个是乌鲁木齐秦剧团的司机,坐在我对面。我见他很热情,一路上找他询问新疆的情况,他不厌其烦地给我们介绍。从他那里知道,现在新疆找工作也比较难,只有到兵团农场去,可以找到工作,到那里去开荒,有窝窝头吃。他说兵团的前身是解放军,现在还是部队性质,他劝我们去兵团。我想,只要能找上工作,就是开荒也要去。陈老师听后也说,她未见面的丈夫来信说,他们那里现在也不好找工作。实际上,她也怕我们跟她去了,找不上工作,拖累他们。车快到哈密了,我和蒋先骅商量决定,我们不跟陈老师下车了,到乌鲁木齐找孟继孟去。火车到了哈密,陈和龙带着孩子下车了。我和蒋乘车继续前行。由于火车当时只通到盐湖,我们只好在盐湖下车,改乘汽车到乌鲁木齐。盐湖一片冰天雪地,只有车站上几间房子,还有几间小商店小饭馆 。走时家乡已是春暖花开,可这里冷风刺骨。我们身上穿着薄棉衣,冻得浑身发抖,耳朵象针在扎。想解手,找不到厕所,只有露天上围着苇箔,里面乱七八糟堆满冻着的屎宝塔。脱下裤子解手,下面象刀子在割肉。这就是新疆的春天。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新疆冷的滋味。我们从盐湖坐加班车到了乌鲁木齐,身上钱已花光。我们去找孟继孟。他是川主街我家对门的一个青年学生,比我们高几个年级。临行前,我到他外婆家要到了他的通讯地址。他在乌鲁木齐粮食厅机械厂工作。我们好不容易在乌鲁木齐二宫找到了机械厂。我们进厂里找到了孟继孟,他身穿工作服,见我们后很热情。孟和我虽是邻居,因比我们大,没有和他打过多少交道,仅认识而已。只是见他经常参加镇上的宣传演出,经常在家门口拉二胡。他五八年来新疆,一来就送到粮食学校上学,毕业后分到机械厂当技工。我们从心里羡慕他。机械厂生活不错,比我们在家好多了。孟在乌鲁木齐托朋友给我们找工作,找了几天,各个工厂都不收人。孟说,他们五八年来的时候一走到哈密,到处都摆着招人的摊子,一个比一个条件好,特别是对年轻又有文化的,先送你上学校,那时招人的地方太多了,你想上哪就上哪,报完名,汽车就把你接走了。从六零年开始,城市实行压缩政策,在乌鲁木齐就不好找工作了。星期天,他带我们出去,说是找他的一个女朋友,找她帮我们先落上户口,她是派出所的。那时,街上已开始化雪,到处是流淌的污泥雪水,街上不但跑着汽车,还跑着毛驴车、马车。跑了一天,没有办成。看来,乌鲁木齐是没有希望了。最后商量决定,还是到兵团农场找谭易云去,他在沙湾农七师下野地第三农场。谭是孟的舅舅。他也是五八年跑新疆来的。孟给我们买了去沙湾的车票,还给了路费,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乘车离开了乌鲁木齐。后来,我曾多次打听他的下落,但都没有联系上。据他表弟说,孟在四清以后,下放到伊犁了。我们在危难时,他帮助了我们,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他的恩情。

    十二、根扎下野地

    车到沙湾县城三道河子,我们就下车了。那时的沙湾县城只有几十间平房,比起家乡的县城差远了。下车以后我们到沙湾车站想买去下野地的班车票,沙湾却没有去下野地的班车,只有步行或者坐拉货的便车。正发愁时,碰上了两个下野地第三农场的人,他们也想等去农场的便车回去。我们一听,高兴极了,总算路上有伴了,不然还要走冤枉路。他们是农场一队的,他们不认识谭易云,但知道谭易云所在的七队。他们叫我们跟着他们就行了。等到半下午,也没有去农场的便车。他倆说看来今天不会有便车了。于是决定步行去下三场。我们吃了饭跟着他们离开了三道河子沿着公路向西走去。这两个人高个姓党,甘肃人。矮个姓王,河南人。他们到玛纳斯河边找铃铛刺,农场扎磨地用的耙子。我们走到一个叫安集海的地方,天就黑了。我们离开大公路由西转向北走。一路上,也没有人家,只在远处有点点灯光闪烁,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声。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脚累得越挪越慢。天快亮了,我们终于走到了下三场一队,他们工作的单位。他们安排我们在集体宿舍睡了一会。天亮起床以后,姓党的给我们送来早饭,让我们吃过饭后又送我们到前面的大路上,告诉我们,顺着大路往东走,前面是场部,过了场部再往前走,一会就到七队了。

    我和蒋先骅顺着大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场部门口,门口牌楼上面书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一行小字,下面书写着“农七师下野地第三农场”几个大字。这时大门口一个人出来,我上前找他问去七队的路,他告诉我们往东走。正说着,从里面出来一辆小毛驴车。那人说:“这是七队卖牛奶的车。”说着他跟赶车的人说好,让我们坐上了去七队的毛驴车。没想到几个月后,我竟成了这毛驴车的赶车人。

    到了七队后,赶车人把我们带到了谭易云家,见着了谭易云夫妇。谭易云父母在川主街开斋铺(糖果店)与我们家前门斜对门。但他在乡下务农。过去我见过他,但没有说过一句话。听说他在解放前当过伪军官。他与我的父亲曾同过学,同在我的伯父手中读过书。他的儿子和我同在开二中上学,学校停办后到新疆找父亲安排了工作。我的幺老子与谭的妹妹是好同学,所以我们两家很熟,过去我还给他写过信,但没接到他的回信。

    谭叔叔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问了家乡和我们两家的情况。吃过午饭后,谈到来新疆找工作的问题。他说,现在这里不收人了,所以接到我的信后,也不好给我回信。我们一听,头上象浇了一盆冷水。难道我们还要回去吗?回去怎么交待,再说回去也没有路费。真后悔不该贸然行动。后来,谭叔叔给我们想了一个办法,叫我们自己到场部找人事科,就说来这里投亲戚找工作,结果亲戚调回口里了,回去没有路费,请场里安排做个临时工。要是他们不安排,就赖在办公室不走。他说,其实农场现在也有安排新工人的,只不过要有当官的关系。他的关系不行,由他出面,反而不行。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蒋先骅步行到场部,进了大门找到厂部机关人事科办公室。我们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人事科的门。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同志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按谭叔叔教给的话,说了我们想参加新疆兵团建设,想找工作投亲不遇的情况,女同志询问了我们的情况,特别问了我们的文化程度,我们说是高中生,她听了说:“好,我同情你们这些有文化的青年,只是现在农场不招收新职工了。”最后,她叫我们等一会儿,她去找首长反映一下我们的特殊情况。一会儿,她回来了,带着我们到政治处主任办公室见一个姓张的主任,张主任询问了我们的情况后,问我们:“你们想干什么工作?”我回答说:“想学技术。”张主任笑着说:“好啊!理发喂猪都是技术,你们愿意去吗?”我们回答说:“愿意,干什么都行。”那时我心里真的这么想,只要让我留下来干什么都愿意,决不吃回头草。张主任说,你们是高中生,在农场好好锻炼,以后会有出息的。就这样,张主任把我们留下了。这时候,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了下来,心里激动得直说“谢谢”。当时,农场高中文化的还不多,这恐怕是他们爱人才,留下我们的原因。女同志又带我们到人事科填了一张职工录用登记表,给我们开了一张到七队当试用工的介绍信,我们在新疆终于找到了工作。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女同志叫白玉华,那个主任叫张致兴。是他们改变了我们人生的命运。我们一辈子从心里感激他们。我曾经在西瓜刚下来的时候,给他们送过几个西瓜,以表示感激之情。没有多久,他们都相继调出了下三场,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在那个年代,没有户口的外地人能找上工作,只有在新疆才可以办到。据说那时自流到新疆的有一百多万人,约占新疆人口的六分之一。新疆最先对外开放、广纳人才。新疆之所以发生历史性巨变,与这项政策的实施有很大的关系。就这样我们的根扎在了下野地。我在这里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

    十三、耕耘在田野上

    我们回七队后,把工作介绍信交给了姓麻的队长。麻队长叫我们三月一号上班工作。随即安排一个姓王的组长,带我们到职工宿舍,给我们安排好睡觉的床铺,床铺是土块垒成的统铺。这时候,有人给我们送来了被子、单子、褥子,随后一个人给我们送来了衣服、鞋子,还有洗脸用的盆子,王组长给我们介绍说这是队上的文司务长。宿舍里已有五六个职工。他们对我们很热情,有的送来香皂,有的拿来毛巾等,他们问我们从哪里来,问家乡情况,问我们冷不冷。他们里面有河南的,甘肃的,山东的,还有我们四川的。当时,我心里感到特别温暖,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社会的温暖。从在火车上遇到乌鲁木齐秦剧团的司机开始,碰到的一个个新疆人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们都是那样热情、纯朴、真诚。

    当天,我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和弟弟,我在新疆找上了工作。我想,母亲和弟弟知道消息后,也一定很高兴。

    离上工还有三天,谭叔叔让我们到他儿子工作的拖拉机修配厂去了一趟。他儿子谭晓明比我小,我上高中后,他还在上初中,记得他还是开二中少先队的大队长。六一年,学校停办,他就到新疆来找他父亲,那时,他父亲还在下野地拖拉机修配厂当工人。后来谭叔叔因为历史问题,下放到农场来。拖拉机修配厂很大,厂里停着许多维修的拖拉机,有红光耀眼的“东方红”,还有许多绿色、蓝色、黄色的拖拉机。谭说,下野地六七个农场大修的拖拉机都在这里维修,现在地要开冻了,农场等着这些拖拉机回去春耕春播,所以厂里每天加班加点地干,谭是钳工班的工人。他领着我们参观了工厂,晚上住在他那里谈临江镇开二中学。我们真羡慕他,当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工人。我们要能在修配厂当工人多好呀!听谭说,他们厂不收新工人,听说上面指示还要精简一批工人支援农场第一线。

    公元一九六二年三月一日,我们正式上班了。王组长给我们发了一把砍土镘,这工具象锄头,但比锄头大得多,是园形的,是新疆干农活的工具。我们跟着来到一块玉米地一看,哇!好大的一块地呀!一眼望不到边。农场的每块条田,都有几百亩,有的一千多亩。此时,地里的土还没化冻,象铁板一样硬。上面还盖着一层积雪。今天的工作就是清地,砍掉玉米杆,然后背到条田边上,等化冻后,拖拉机犁地整地播种。清地的人很多,有两个大组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个。砍玉米杆一人一行,有的用砍土镘砍,有的用大镰刀砍。手起杆落,人们你追我赶,干得热火朝天,有说的,有笑的,还有唱秦腔河南梆子的,地头一个人在用铁皮喇叭喊着,那是文教给大家鼓劲,好不热闹。我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一会儿就落在后面好远了,上午人家砍两行了,我们一行还没砍到头。胳膊已疼得不行了,手掌也磨起了两个泡。王组长见我们不会干活,下午给我们找来绳子,让我们背玉米杆,把砍倒的玉米杆收拢后背到地边,下午背玉米杆的还有一些女职工,他们背在背上象一座小山,而我们背上才一小捆,还爬不起来。王组长叫我们不要急,慢慢来,能背多少就背多少。王组长是个河南人,个子也不高,对我们很关心。晚上睡在床上腰酸背疼。同宿舍的老职工说:“小伙子,不要怕,开始干活都一样,以后慢慢就好了。”

    清完地以后,又到地里撒肥料,地化冻以后,拖拉机犁好地,我们又去平地,打毛渠。农场虽然用机器种地,但许多工作还要人去干。

    一天下午,我们组在地里打毛渠,我和王组长在一块干。突然王组长走过来说:“小鬼,赶快回家。”我感到奇怪,说:“毛渠还没打好哩。”心想,何况还不到下班时间。王组长用手向西北方一指,说,“你看,黑风就要来了。”我抬头一看,太阳还在西方照着呢!只是天边有一层黑云向上翻滚着。组长拿起口哨吹起了紧促的哨音,组里的职工们听着哨音后,提起砍土镘就往地头跑。我跟着组长跑到地头,太阳被黑云遮住了,一会儿大风呼唤着裹着沙子、石头刮过来扑在脸上,打在身上,一些职工的帽子刮到了天上。转眼天黑了,象晚上一样。刹时风沙象一群疯狂的野兽发出怒吼声,林带的杨树一根根刮断了,刮得人迈不了步,就是站也站不住了。王组长背对风沙抱住我,艰难地挪着脚步,一直挪到一个凹地里才蹲下来……那时的黑风,现在叫沙尘暴。新疆的沙尘暴真厉害。那一天生产队刮丢了几十只羊。还有几个妇女被刮到沙包窝里迷了路,队上派人找了一夜,才找回来。

    三月下旬,队里又安排我到瓜菜班干活,蒋先骅仍在大田干。瓜菜组有十多个职工,大多是老弱病残的职工,谭叔叔也在里面。主要是种瓜,也种一些蔬菜。这里的活比大田要轻一些,到瓜菜组有点照顾的性质。我们先是打瓜沟,后浇水,种瓜,主要种西瓜和甜瓜。瓜苗出来后,定苗,追肥、整枝等,转眼瓜秧变成瓜蔓,瓜蔓上又开了花,结上了小西瓜。新疆的瓜很甜,这是由于新疆的气候温差大,“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日照又长。下野地西瓜在新疆颇有名气。每到七八月份瓜熟蒂落后,乌鲁木齐、克拉玛依来拉瓜的汽车络绎不绝。乌鲁木齐市场上热卖的“下野地西瓜”,就出在我们下野地农场。

    其实,我们种的甜瓜,一种叫“白兰瓜”的更美,个圆、白皮、绿瓤、晶莹、透亮,吃着比蜜还甜。我们种的瓜产量也高,十几个人每天从早忙到晚地摘瓜,怎么也摘不完。不管谁到瓜地去,西瓜甜瓜随你吃个够,不要钱。有家的人买瓜都是用架子车拉,那时瓜才几分钱一斤。现在再也吃不上那么甜的瓜了。其主要原因,那时追的是有机肥料和油渣,还追苦豆子。而现在追的多是化肥。

    这些农活我过去从来没干过,一切都是从头学起。想起来可笑,我到新疆来又成了农工,也可以说是拿工资的农民。每天天刚亮,钟声一响,就起来下地。钟其实就是挂在树上的一个旧马车轮轴。早饭、中午饭都送到地里吃,下午傍晚才收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春播动员会开过以后,地里活多了,就小礼拜改大礼拜,十天一个星期,只能休息一天,洗洗衣服,到场部商店买点日用品。虽然工作紧紧张张,但大家每天仍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劳作、不叫苦、不喊累、任劳任怨,每天除了下地干活,晚上刚吃过晚饭,集合钟又敲响了,每天晚上不是在礼堂开会学习,就是到粮场上突击剥玉米皮或棉桃。只有周六晚上可以休息,自由活动。晚上开会学习抓得特紧,一般是队长总结和安排工作,指导员传达文件或念报纸。指导员姓赵,河南人,文化低,可能是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念的磕磕巴巴,经常还念错别字。如有次念“如火如荼”,他读成“如火如茶”、“心旷神怡”读成“心广神台”。好在他念错了,也没有人提出来。学习时,职工坐在下面,很多都在打磕睡。职工实在太累了。晚上在粮场上突击干活时,倒很活跃,大家有说有笑,有唱有闹,有个职工叫李小三,河南人,干着干着,他脱掉衣服,赤裸着上身,用手掌拍打着胸背,说起诙谐的快板,如“一个强盗来偷缸,瞎子看见翻进墙,聋子听见脚步响,哑巴喊着抓强盗,瘸子追着上了房……”,每次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那时还有一些河南人最喜欢唱改了词的豫剧花木兰,什么:“你要不相信,脱了裤子看……”。晚上最高兴的是,农场电影队来放电影,夏天就在礼堂外面。人们一吃过晚饭就在那里坐着等看电影了。有时农场演出队也来生产队演出,节目都是配合政治、宣传好人好事、给人鼓励的。如果场部晚上有上面剧团来慰问演出,生产队晚上就放假、让职工步行到场部去看。记得那时兵团的京剧团,秦剧团都来农场慰问演出过。

    生产队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有河南的,甘肃的,山东的,四川的,上海的,也有江苏、安徽、贵州、辽宁的。河南人最多,主要是五六年来的支边青年或投靠他们的亲人。那时人们叫河南人为胯子,因穿大裤裆;叫四川人为耗子,因四川人吃老鼠;叫甘肃人为洋芋蛋,因甘肃人以洋芋为主食;叫山东人为大葱,因山东人爱吃大葱。虽然大家来自于不同地方,说话乡音各不同,但大家都和睦相处。特别是四川老乡更加亲热,一人有难,大家关心,互相帮助。

    在农场,经常碰到老职工问我,这里的生活习惯不习惯?我说:“习惯。”是的,我没有感到不习惯。可能是由于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苦难中,所以对农场的生活很满足。工作再紧张,也比我挑煤炭好。吃的虽然是玉米窝窝头,窝窝头里还掺和着一些甜菜渣或苜蓿粉,但让你吃饱。虽然那时白面(麦面)少,但一星期还可以吃一次白面馍或是包子。平时还可以吃到河南人做的糊糊面条。菜主要是萝卜、白菜、土豆,打一份菜有时还吃不完,每星期还可以改善一次伙食,吃到一次猪肉或羊肉。中午吃菜、晚上喝汤,有时汤里还漂着鸡蛋花。在那个年代,有这样好的伙食,确实比家里强多了。这叫我怎么不心满意足,知足常乐嘛。记得我每次给母亲和弟弟写信,都给他们夸这里的生活好,叫他们放心。

    那时,农场经济比较困难,经常不能按月发工资。刚工作时是试用工,工资是三十六元一角四分。一年后,转为正式工,工资是三十八元九角二分,六零年以后来新疆兵团当工人的,在北疆,大都是这个工资,人称3892部队。这个工资在当时相当于家乡县长的工资了。我每月生活费和买书等零用钱,大概要二十多元,如果发工资,可以给家里寄十五元。如果农场没有钱发工资,就发给职工十几元的零花钱,工资保留着,每月存在队里一张牛皮纸的保留工资卡上。有时零花钱也发不下来,就印瓜菜票当钱发给工人,在农场内流通,可以买瓜买菜,也可以到场部商店买一些卖不掉的商品。所以自己在农场生活倒不成问题,但就是不能保证每月按时如数给家里寄钱。如前所述,母亲回镇上后,又没有工作。只是帮人做鞋挣点钱。母亲的鞋做得特别好。每年还给我做一双寄来,至今我还珍藏着一双做纪念。弟弟仍在家挑煤炭,挣钱也不多,后来又复学到开县城里上学,加上母亲积劳成疾,还要看病吃药。我知道母亲每个月都盼着我寄钱回家,虽然她来信从来不找我要钱。那时,如果哪一个月不发零花钱,我就发愁了,有时只好托辞写报告,找生产队领导借点钱寄回家。一直到六三年七八月份,国家给兵团拨了一大笔钱,农场经济才慢慢好起来,基本上可以按月发工资了。

    十四、牛奶·毛驴车

    八月份,场里突然通知我参加师里办的学习班学习,虽然不知是什么学习班,但到师里的学习班学习,总是好事,所以心里很高兴。当时农场归农七师管(1975年划归农八师),师部设在奎屯,而这次师里学习班却办在十九团农场。十九团就在我场东边,是邻居。我背着行李走到十九团,在场部机关报到以后,一辆马车又把我拉到一个生产队。安排在一间大房子住下。地下铺的麦草,睡地下。这个学习班原来是学习什么新式挤牛奶法,还是兵团委托农七师办的。学习的来自兵团各师农场牧场,有南疆喀什、阿克苏、库尔勒的,有北疆阿尔泰、伊犁、塔城的,还有东疆哈密的,都是些小伙子和姑娘。负责办班讲课的是十九团畜牧技术员,叫薛党生。他教我们新式挤奶法,先用热水敷牛奶头,然后挤牛奶,挤剩下的让牛犊子吃。过去老式挤奶是先让牛犊子吃,把奶吸出来后,再把牛犊子拴在一边,然后挤奶。说是新式挤奶法可以提高奶牛产奶量,而且很卫生。来学习的大都是来自于牛奶场,会挤奶。我还是第一次见挤牛奶的。我原来没想到来学习班是学习挤牛奶的。学了近十天,我也学会了挤牛奶。我不由想起来农场时,张主任讲的话,这也是一门技术嘛!

    学习回来,就把我安排到队上畜牧组牛奶场工作。这时,蒋先骅调到卫生队学卫生员去了,后来留在卫生队当护士。当时,我真羡慕他,他学的才叫技术,我学的是什么技术啊!卖牛奶的毛驴车把我拉到牛奶场。牛奶场夏天不在队上,还在离队上四、五里地的甘沟,牛奶场的人都住在地窝子里。地窝子就是在地下挖一个房子,顶上用树枝麦草盖上,再上一层草泥。建场初期,农场职工都住这种简易房子。地窝子有两间,一间做饭,一间住人,睡的是土炕。房子很简陋,连桌子凳子都没有。地窝子旁边是牛棚,牛奶场有三十多头奶牛,主要供应场部用牛奶。牛奶场有六个工人。组长姓张,年龄最大,五十岁左右,湖北人,他原是9.25起义的军人,原来他负责卖牛奶,他老婆在牛奶场打杂、做饭。放奶牛的两个,高个姓安,五六年河南支边青年,矮个姓卜,比我还矮,也是河南支边的,当过铁路工人,还当过志愿军到朝鲜打过仗,他经常吹过去的革命经历。放小牛的也姓安,外号“老虎”,是老安的弟弟。早上,我和他们一块挤牛奶,还是用老式挤奶办法,我学回来的先进挤奶法他们不感兴趣,嫌麻烦。挤好牛奶,吃过早饭,大家分头干自己的工作。放牛的放牛,卖奶的卖奶,在家的打扫牛棚。我去以后组长就叫我卖牛奶,他负责全组工作,并轮换着顶班,让每个人休假星期天。从此,卖牛奶的生涯开始了。

    我每天起床挤好牛奶,吃过早饭赶着毛驴车,拉着一大铁桶牛奶去卖,先到队上,然后驾车到场部。那时,牛奶一公斤才七、八分钱。由于喝奶的人多,经常供不应求,场部打奶的人排着队等着我,就象列队欢迎首长,有时排队的乱了套,拥挤着抢着牛奶,有的甚至提前到半路上等着打牛奶。不过夏天牛奶多的时候,有时还得吆喝着“卖奶子”,到场部各单位转一圈才能卖完。在场部卖牛奶 认识了不少人,如子女校的于老师,每天找我打牛奶给孩子喝。当时我想,这一辈子能调到学校当个老师就好了。没想到以后我真进学校当了老师,而且后来还当了于老师的校长。那时,场部的许多大人小孩都认识我,叫我卖奶子的“小鬼”。主要是我当时个子小、年龄也不大。时间长了,场部一些单位的领导,听说我是高中生,人又老实,想调我去工作。如拖拉机修理厂厂长想调我去学车工,机耕队队长想调我去学开拖拉机。我听后喜出望外。特别是开拖拉机,在家的时候,电影里看到开拖拉机的,特别羡慕。但生产队不放我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年底队上把我评选为五好职工,还参加了农场先进表彰及春播动员大会。五月份又评为学习雷锋先进青年,参加了场里的“五四”青年节表彰大会。那时领导群众对我的印象很好,说我人老实,听话,能吃苦,服务态度好,学习雷锋助人为乐。当时,全国正开展学雷锋运动,对我触动很大。每次到场部去,生产队的一些职工让我给他们代买东西,代寄信汇钱,还有到场部看病坐便车,我都全心全意服务,使他们满意。

    我一边工作,一边抓紧时间读书学习。那时我仍然幻想着将来当个高尔基式的作家。我订了《人民文学》、《文艺月报》等文学杂志,买了不少文学理论和写作书籍。我每天一坐上牛奶车,就埋头看书。好在拉车的毛驴是老母驴,很通人性。它知道路线,哪里是卖牛奶的地点,它自动停下。走在公路上,它知道挑好路,避开坑凹的地方。前后有汽车来了,它自动让到路边上行走。如果天变了,要来暴风雨了,它自己就加快脚步往家跑。它能听懂我的话,我说走,它就走,我喊停,它就停下来,我说快,它就快跑,我说慢,它就慢行。我不在,别人休想赶它走,用鞭子抽它也不走。有一次,卖牛奶回来,我躺在车上睡着了,它一直把我拉到牛奶场才停下来。只有在它听到公毛驴嘶鸣着叫它的时候,才呼应着鸣叫着乱跑。有时卖完牛奶回来,还帮助去放小牛犊。我把牛赶到草地上吃草后,照样好看书。草地很大,还有放羊的、放猪的,记得有个放羊的小马爱唱宁夏的花儿,边放羊边唱,声音高亢激昂,很好听。还有个放猪的小段爱吹笛子,在草地上吹着动听的歌曲。天上飘着白云,地上青青的草地,羊儿叫着,牛儿喊着,猪儿在草地上追逐欢跑,好一幅草原牧歌图。

    晚上,在地窝子里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坐在床上,或看书或写作,没有桌子就在腿上搁一块板子。记得那时还练习写了一些诗歌和几篇小说,给文学杂志或报纸寄出去了,但都退了回来。只是在农七师《跃进之声》报上发表过几首小诗。一次看了《老兵新传》的电影后,还想构思一部描写兵团农场创业的电影剧本。是啊!看农场的今天,整齐的条田,碧绿的林带,清清的水渠,金黄的麦浪里驶着康拜因,东方红在地里播种希望……要知道这里—下野地,五七年还是没有人烟的戈壁滩,那时这里只有野兔、黄羊、豺狼。是前辈们五七年来这里造田开荒才改变了这里的模样,成了祖国的粮仓。他们毫不逊色于北大荒老战士的功绩。是应该大笔书写他们,可是自己深感力不从心。那时在生产队文教的鼓励下,也给农场广播站写了不少通讯报道,经常在广播上广播我写的东西,这自然也引起了人们对我的关注。

    七队有两个四川老乡对我特别好,一个是姓刘的木工和他的妻子,他妻子是组长,特别能干,四川岳池人,他们经常把我叫到他家吃饭。他们有个女儿在下野地管理处医院当护士,长得很漂亮,经常回家来,他们有意撮合我和他的女儿,他妻子对我说,她女儿对我有好感,让我给她女儿写封信谈谈。当时,我有些自卑,自己一个卖牛奶的,我一直未敢写这封信。还有一个是四川长寿人,姓吴,会烹饪,在伙房当炊事员,听说在家里是开饭馆的。 他很喜欢我,打菜时打得特别多。他还送给我床单和一些小东西。他有一个女儿在内地上中学,他准备接来,他想我做他的女婿。后来,我调出了七队,也就没有和他来往了。

    十五、兵团武装战士

    1963年10月,场里调我到武装值班一连当武装战士。1962年,新疆发生了伊塔事件,伊犁塔城大量边民被苏联策动,逃往苏联。伊塔事件后,兵团进一步加强了武装工作,各农场恢复和新建了武装值班连队。值班连队农忙参加生产,农闲进行军事训练,遇到紧急情况就拉出去执行任务。新疆兵团是新疆稳定的重要支柱。中央对新疆一直很重视。所以兵团肩负着三个队的任务,一个是生产队,一个是工作队,一个是战斗队。武装值班连队就是三个队最好的体现。这次场里组建的武装值班连抽调的都是优秀青年。这是政治任务,所以生产队想留我也留不住。那时能调到武装值班连还是很光荣的,所以我也很高兴。当年虽然我调出了七队,七队在年底仍把我评为农场五好职工。

    一到武装一连,就统一换上了灰军装,与抗战时八路军穿的一样,还发给我一支五四步枪。我被编到一排三班,班长姓张,当过志愿军,河南人。连长姓陈,刚从现役部队转业来的连长。从此,每天开始了军事生活。早上听着军号出操,上午、下午训练,主要练队列、刺杀、射击、投弹,还要到雪地里练战术,实施防御和攻击,有时还上一些军事常识理论课。半夜后轮流站岗两个小时。我们还进行了实弹练习,虽然时间很紧张,训练也很辛苦,但觉得很有意思,这辈子也总算过上了军事生活。1964年3月,场里从武汉军区来了一批转业军人,全部分配在武装一连和二连。我班分来了两个战士。四月份连队转入生产劳动。先是扒苹果树,一连原来是个园艺队,种了不少苹果树,新疆由于冬天很冻,所以入冬前要把苹果树埋上。春天化冻后才扒出。扒完苹果树,连里又安排我们三班负责种菜,因为张班长是种菜行家。当时,掀起了学习* 著作热潮,在地里干活休息,也要学* 著作。晚上还要写心得体会,每周还要开讲用会。由于我是高中生,班长安排我负责组织班里学习* 著作。我们班多次受到连里的表扬。我和班里同志和睦相处,在学习和劳动上表现突出。五月四日,我被批准参加共青团,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不久又被团里评为学习* 著作积极分子。在武装连印象最深的是保卫夏收。农场麦熟以后,场里安排值班连战士到各生产队保卫夏收。我和老杜分到一队,晚上在麦场或麦地站岗,主要是防火、防盗、防阶级敌人破坏。那时,我背着枪,在星空下,巡视在田间地头,瞪着双眼,听着地里发出的蟋蟀声,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也为自己是一名保卫战士而自豪。

    十六、一人一所学校
   
    1964年7月,保卫夏收回来,连里通知我调到子女校当老师。这真是喜从天降,梦想突然成真了。同时,调到学校的还有几个转业战士。从此开始,我就步入了教育战线,开始了我的教育生涯,在教育上从小学到中学,从教师到校长,从农场到城市,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了近四十年。我也不知教过多少学生,只知道,我的学生差不多分布在全国各地。我从心里感激决定调我到子女校的人,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不过,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谁决定调我的恩人。

    我们到子女校时正赶上学校放暑假。教师到下野地管理处中学集训学习,我们也一块到该中学政治集训。那时下野地9个农场只有这一所中学,当时,只有初中,还没有高中,是下野地最高学府。没想到后来我到这个学校当了中学教师,后来,又当了这所中学的校长。学习回来后,学校领导又对我们几个新教师进行业务培训。主要是学习备课。教务主任叫姜宁,他找来老教师的教案本,还找来教科书,让我们模仿着备课,学习写教案。开学前,学校领导安排我和一个姓张的老师到九队创办分校。同时,还有一些教师分到一队、十一队、种畜队、八队办分校。原来农场连队没有学校,连队学生从一年级开始都到场部住校。为了解决学生就近上学问题,场里根据上级指示到连队办分校,以解决连队职工子女上学困难问题。

    九队分校离队部还有四五里路,在一个麦场旁的旧羊圈里。教室有两间,用土块垒的课桌和凳子。房顶有的还漏着天,条件很简陋。这就是那时兵团艰苦奋斗的作风。学校只设一、二年级两个班,我和张老师一人教一个班,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由于自己说的四川话,在课堂上按方言教读,用方言点名常引起学生哄堂大笑。如点学生杨新国的名,我读杨新国(gui)。弄得我很尴尬。我于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普通话读音,学习老教师的教学方法,学习写好黑板字,做一个合格的教师。每个星期,我都要抽时间回场部子女校听老教师的课,学习他们的教学方法。读不准普通话的字音,我就请教张老师,每篇课文教之前,先读给张老师听一听,让他帮助正音,放学以后,我就在黑板上练习板书,那时我的板书也很难看。就这样,我就逐渐上路了。还有一个尴尬的事,就是每次回场部学校,一些学生过去认识我,看到我后,就说,“卖牛奶的来了。”有的还学着我的腔调喊“卖奶子呦。”

    十一月,学校又通知我到十二队创办分校。随后十二队派小马车到三队来接我。十二队是农场最偏远的生产队,离场部大约有二三十里路。学校设在队部的一间办公室里,教室、办公室、卧室三位一体,校长、教师集我一身,记得伯父、幺老子在乡村小学也是一人一所学校。学生有二十多个,原来这些学生都在十七队分校走读,由于家长和生产队强烈要求,所以学校才不得不决定十二队也办分校,让学生就近上学。虽然学生不多,但有三个年级。我一个人教三个年级的课,要备六门主课的教案。除了语文、算术外,还要教自然、音乐、体育、美术课。语文、算术上复式课,给一年级讲课,二、三年级做作业;给三年级讲课,一、二年级学生做作业;给二年级讲课,一、三年级做作业。这样有静有动、动静结合地上课。中心校姜主任来检查教学,听我的复式课后,还给予了较高的评价。那时,我不但给学生上课,而且还领着学生种了一小块地,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念。有时还给学生排一些文艺节目,到队上给职工演出。那时,我还兼任生产队的团支部书记,参加队上的社会活动,组织生产队青年学习,带领青年业余时间突击栽树,造青年林。那时真是意气风发、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我还经常抽时间,到每个学生家访问,和家长们建立了融洽的关系。学生在家不听话了,家长也到学校来找我去解决。许多家长经常邀请我去吃饭。一次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学生和家长拿着鸡蛋,端来鸡汤、面条,不断地来看望我,我那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时,学生最高兴的是,我们和十一队分校、九队分校的学生共同举行少先队活动。三个分校的学生聚集到三个学校的中心地,一个树有测量三角架的大沙包上,玩军事游戏,攻占沙包夺红旗。张老师还吹着军号,我们几个学校的老师也戴着红领巾,和学生一道爬沙包,抢占制高点……那时我们也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们分校的教师,每周星期六下午都要回场部中心校开会。我离场部最远。星期六上午一上完主课,就往场部赶,第二天下午才回学校。新疆人少地方大,从十二队到场部几十里路没有一户人家,路上行人也稀少。冬天下雪以后,路上如果没有马车经过压过,连路都没有,只好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边探路边走。如果遇到暴风雪就更惨了,雪片直往脸上扑,打得眼也睁不开,耳朵冻得像刀子在割。风大了,连站也站不住,只好蹲下。有一次,因为有事在场部走晚了。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了。走到一个羊圈旁边时,在微弱的月光下,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只象狗一样的东西蹲在前面左侧的一个沙包上,两眼闪着绿荧荧的光,我一惊,那是狼,看来那只狼想吃羊圈里的羊,吓得我一时间身上的汗毛都直了。我停住脚步,想着如何对付这只狼,我解下腰间的宽皮带提在手上,皮带上的扣子是铁的,权当武器。我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只狼,没想到这时候羊圈里的狗汪汪叫了起来。那只狼竟然自己走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还有一次差点见了上帝,冬天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住在场部中心校的教师宿舍里。睡到半夜,我觉得心里憋得难受,醒了,只觉得头晕头疼,想起来,动弹不了。不好!我喊醒同宿舍的三个老师,他们也都不行了。大家一下都明白了,煤气中毒了。原来宿舍是建校初期盖的窑洞式的房子,冬天为了保暖,前后窗户关死了,不通气。而取暖的煤炉跑烟,煤烟出不去,造成我们煤气中毒。幸好有一个陆老师还能动弹,他挣扎着起来开了门,呼叫旁边宿舍的老师来救人。原来和我一块在九队分校教书的张老师进来后,把我扶出窑洞,在宿舍门口的雪地里转圈,说:“在外面转一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好了。”真的,转几圈头就不晕了。没想到我拖着的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板在雪地走也不知道,脚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张老师把我扶到学校医务室,发现脚已冻肿了。有人说:“赶快到炉子跟前烤一烤。”校医王医生说:“千万不能用火烤,火一烤,脚就坏了。”她叫人到雪地里装了一盆雪,然后她抓着一把一把的雪,搓我冻肿了的脚,开始我也不疼,搓呀搓,一会儿,我的脚感到有点疼了,她才说:“现在你的脚可以保住了。”后来,我厚厚的脚板皮全掉了,重新长出嫩皮。我这双脚多亏王医生有经验,要不然就成了残废人。我从心里感激王医生。文化大革命时,学校红卫兵说她是旧军官太太,受尽了折磨、屈辱,好人遭难呀!

 
   更多相关
    朱汉民:周敦颐是湖湘文化的奠基
    杨柱才:周敦颐的江西情结
    朱雪芳:宋明理学的耕耘者
    倪浩俊:树师德风范 求业务精湛
    吴辰:为了这方神圣的天地
    李继硕:生命之火为祖国燃烧
    黄松生:立足三尺讲台 演绎非凡
    谢可滔:青春与白云一起飞扬
    赵黎明:播撒人类最圣洁的情感
    吕静:做学生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
   特别推荐
许又岚:鲲鹏展翅九万里
许又岚:鲲鹏展翅九万里
陈景河:黄金山上撰写黄金人生
陈景河:黄金山上撰写黄金人生
魏伟伟:甜蜜鸟背后的故事
魏伟伟:甜蜜鸟背后的故事
王子耀:悬壶济世为苍生
王子耀:悬壶济世为苍生
陈爱娟:一棵会开花的树
陈爱娟:一棵会开花的树
   特别策划·专题报道
· 华为的秘密:为何整个世界都怕它?
· 在商学院里到底学什么?
· 禹晋永: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生存“忽
· 解密“淘宝式”经典骗局:以假乱真 会
· 苏芩:33岁剩女十年悲催相亲史
· 环球时报:反制日本“购岛”应立即行动
· A股上市家族企业TOP100:新希望三一比
· 神秘富豪张志熔发家史:国企高管带来巨
· 十年来那些被资本“逼宫”挤走的企业创
· 罗援:只要是中共在执政 美国就不会放
   热点人物
· 吴辰:为了这方神圣的天地
· 黄松生:立足三尺讲台 演绎非凡人生
· 吕静:做学生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
· 俞敏洪:新东方的教书匠
· 林炳豪:“一个都不能少”
· “麻辣教授”易中天的“超级故事”
· 许智宏:我做北大校长的九年
· 金正才:忘不了那些年那些事(一)
· 赵克文:海南科学事业开拓者之一
· 金正才:忘不了那些年那些事(三)
   推荐人物
· 林春蓝:解读天下第一经卷
· 李国平:飞翔的光电神鹰
· 王 石:打造千亿万科背后的取舍之道
· 郭广昌:实践中的梦想家
· 硬汉李幼斌的“另一半” ——史兰芽
· 杨钊:做慈善要让人知道
· 林峰:从电视转战电影是眼前的高峰
· 熊乃瑾:女人的媚是让人幻想的
· 俏江南失色:家族餐饮企业的困境
· 钟庆明:冠军心 力臻美

 

 

版权声明:如需转载本站文章或资料,敬请注明:来源中国人物传记网,并署上文章作者的名字!
免责声明:本网站为公益性网站,部分资料来自于互联网,其版权归原作者或其他合法者所有。如内容涉及或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通知本站,将尽快处理!
本站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关于本站 | 分支机构 | 投稿须知 | 代写文章 | 加盟合作 | 书籍出版 |
联系电话:015102060385 投诉:013802424218  电子邮箱:chinarwzj@126.com QQ:865676504
中国人物传记网 版权所有 Copyright © 2010-2015 Chinarwzj.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粤ICP备12031299号 技术支持:广州市源东文化发展有限公司